“对。”
“说。”
“长秋宫你熟吗?”
“熟。”
“皇后呢?”
“不行。”
“什么不行?”
“哦,你不是想嫖啊?”
“废话!我疯了!”
蔡敬仲敲了敲脑袋,“弄错了。你说。”
“我想请你捎句话。”
“私情?”
“跟这没关系!喂,你不是割过了吗?”
“你难道没有好奇心吗?”
“我的好奇心早就喂狗了——我就一句话:让不让她进宫?”
“赵皇后的妹妹?”
程宗扬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程宗扬心力憔悴地按住眉心,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既然知道我就不多说
了。天子让我送她妹妹进宫,你问问皇后行不行。”
这回轮到蔡敬仲吃惊了,“真有私情?”
程宗扬都想掐死他,“我说过了,跟这没关系。”
“那替你问问吧。”蔡敬仲随口道:“你呢?想让她进宫吗?”
“你问这个不觉得多余吗?我想不想有用吗?”
“有。”蔡敬仲道:“你要想让她进宫,我能让皇后答应让她立刻进宫。你
要不想让她进宫,我能让娘娘立刻绝了这个心思。”
虽然听起来跟玩笑一样,但程宗扬相信他真有这个本事。可自己到底想不想
让赵合德入宫呢?答案只有一个……
“我等她的回话,另外还要看合德姑娘的意思。但她若是不入宫的话,天子
那边只怕不好交待。”
“你就是来问这个的吧?”蔡敬仲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程宗扬只好道:“让你猜着了。”
“我先去问问皇后吧。”蔡敬仲一边收拾桌上的物品,一边说道:“有信物
吗?”
程宗扬没有问他为什么需要信物,因为那样显得自己太白痴了。他从袖里拿
出一张符,递了过去。
蔡敬仲一拍脑袋,从身后的架上拿下一只腰包。程宗扬道:“不用急着还,
你要用就再留几天。”
“这是我刚作的。”
程宗扬拿着那只连自己都分不出真假的仿制腰包,又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十足
的蠢货。
蔡敬仲叫来苍头,两人一同出去,程宗扬隐约听见那个苍头有些不满地嘀咕
道:“他就是家主投奔的主公?怎么一见面光打听吃的?”
程宗扬一口老血几乎喷出来,那是我问的吗?
蔡敬仲教训道:“民以食为天,主公关心膳食乃是仁德。再则食色性也,主
公好吃乃是天性如此,你懂什么!”
程宗扬抱着仿制的腰包,无力地坐在门槛上,一边深深地低下头,一直低到
两腿之间。
蔡敬仲住处离南宫极近,连进宫带拜见皇后,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同
时带回皇后娘娘的口谕:天子旨意不得有违,但合德无论如何不能入宫。
程宗扬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天子要她妹妹入宫,皇后要求合德不能入
宫,难道让我给她变个妹妹出来送到宫里吗?”
蔡敬仲反问道:“有何不可?”
程宗扬道:“你是说……”
“给她找个妹妹。”
程宗扬抓狂道:“这能随便找吗?”
“当然不能随便找。”蔡敬仲板着那张死人脸道:“作为皇后亲妹,入宫侍
奉天子,这消息要传出去,抢着要来的姑娘非打破头不可。”
“我跟你说,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正经一点啊大哥!”
“找一个容貌出众,没有亲族的孤女。用心教上几日。”蔡敬仲道:“宫里
没有人见过皇后的妹妹,皇后说是,那肯定就是。”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这要漏馅,该诛九族吧?”
“那你把皇后的真妹妹送进宫。”
“就按你说的办!”程宗扬也豁出去了,大不了自己带着合德那个小美女跑
路,剩下的事统统不管了。
第四章
“抬手,好。姑娘请举步,走……”
一个妙龄女子烟行媚视地从席前走过。
人牙陪笑道:“公子爷,这个合适吗?”
程宗扬道:“换一个。”
“哎。”人牙应了一声,然后唤道:“翠儿!”
又一个少女袅袅行来,纤软的腰肢犹如柳枝一样,流露出浓浓的春情。
程宗扬眉头都不皱一下,“换!”
这位爷一进门就给足了打赏,声称要买一个上等的雏儿,虽然一口气看了七
八个也没有中意的,但有钱的就是大爷,人牙不敢有丝毫怠慢,接着唤道:“香
草!”
程宗扬越看越是摇头,这些少女都不算丑,有几个还颇为动人,问题是这些
姑娘美则美矣,却都有着浓浓的风尘气息。虽然有人大肆散布谣言,诋毁赵飞燕
是歌伎出身,可人家是明明白白的良家子。自己买个妓女回去,等于坐实了赵飞
燕身上被泼污水。
“有没有没调教过的?”程宗扬道:“就是刚买来,还不识风月的?”
“原来公子爷喜欢那种调调的,”人牙为难地说道:“这倒是没有。公子若
是有兴趣,不若小的带公子到市上看看?”
“洛都有人市?”
“明面上当然没有。公子爷也知道,咱们汉国的官府禁止买卖奴婢。不过家
贫无依,投效为奴的事,官府向来是不管的。乐津里西边有个集市,专门就是这
种的,只求几个卖身钱,寻个主人讨口饭吃。”
程宗扬丢给他几枚银铢,“过去看看。”
人牙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公子爷,这边走!”
看着集市上的女孩,程宗扬彻底绝望了。那些来卖身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孩
子,但凡能吃饱饭,也不会到这里来。那些小姑娘一个个面黄肌瘦。有几个眉眼
还过得去,但起码要将养半年才能拿出手。
人牙子看着他的脸色,知道他不满意,又去找市上的人,让他们带些好货色
来。但挑来挑去,最好的货色也只能算中人之姿,现成合用的一个都没有。
天子急着让赵合德入宫,好去堵那些黑鹅白鹅的嘴,自己就是拿斋戒沐浴当
借口,也拖不了几天。难道真逼自己去找个良家子?
“算了,不看了。”
不合用的,买来反而误事。程宗扬心下盘算着,真要不行,就让卓美人儿从
上清观挑一个。这事得你情我愿,但他就不信观中那么多女子,就没有一个动凡
心的,况且这次的机会可是一步登天。
程宗扬计较已定,刚转身要走,忽然看到一辆牛车缓缓行来。车上一个少女
十六七岁年纪,一张俏脸宛如桃花,娇美动人,水灵灵的美目顾盼生姿,容貌依
稀有几分眼熟,却是自己在城外见过的那名少女。
程宗扬不由自主地问道:“她是谁?”
“她啊,就是乐津里的人。公子爷,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不行吗?”
人牙子一脸为难地搓着手,最后心一横,对程宗扬道:“公子爷,你出手大
方,我也不坑你——这姑娘可千万要不得。”
“怎么了?是人不好,还是不干净?”
“那倒不是。这姑娘人是好人,从来不招惹是非。只不过她命硬的很——生
下来克父,六岁克母,到了十岁连她唯一的弟弟也克死了。”
“等会儿!她生下来就克父,怎么还有个弟弟?”
“她娘又改嫁了嘛。没过几年,连后爹也被她克死了,两家子的活人就剩她
一个。总算家里在城外留了几亩薄田,佃给别人收些租子,还能勉强度日。可今
年收成不好,又得交皇粮,没办法,只有把田卖了。街坊邻居都知道她命硬,虽
然生得花枝一般,可没人敢说亲。依小的看啊。要不了半年,她就只能到集市上
去卖身了,旁人知道她的底细,未必敢买。”人牙子咂了咂嘴,“唉,可惜了她
这模样,好端端一朵鲜花,怕是要落到青楼里了。”
“她叫什么名字?”
“友通期。”
程宗扬打发了人牙,朝牛车走来,含笑拱手道:“友姑娘。”
友通期微微一怔,然后似乎认出他来,掩口笑道:“奴家复姓友通。”
程宗扬闹了个大红脸,幸好脸皮够厚,没显出来,“友通姑娘。”
“公子有什么事?”
“哦……眼下将近申时,不若吃过饭再谈。”
友通期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舍下只有几升稗谷,只怕怠慢……”
程宗扬赶紧道:“哪里能让姑娘请客?当然是我请!”
友通期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从怀里拿出一只荷包,数出几枚铜铢递给赶车
的老汉,结清车费,接着又看了他一眼。
少女清亮的眼神让程宗扬心头微动,这姑娘看着就是个性格教养都好的,若
不是已经走投无路,绝不会这样就答应一个陌生人的邀约。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乐津里最昂贵的酒肆,友通期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
豪奢的场所,她瞪大眼睛,不时发出小小的惊叹声。
“姑娘请坐。”
友通期摸了摸座席上紫红色的绒毯,小心并膝入座。程宗扬从最贵的菜肴点
起,一连点了八道。
第一道菜上来,友通期尝了一口,便吃惊地说道:“这是什么肉?”
“这叫捣珍,”程宗扬宴请鸿胪寺同仁时吃过,介绍道:“用牛、羊、鹿、
麋大小相等的里脊各一,合在一起用柏木捣,一直捣到稀烂,去掉筋膜,然后烧
熟。味道还可以吧?”
“真好吃……”友通期犹豫片刻,小声道:“是不是很贵?”
“也不是很贵,一贯而已。”
“一贯?”友通期吃惊地张大眼睛,“我一个月也吃不了这么多。”
“再尝尝这个。”程宗扬指着新上来的菜道:“这是炮豚,用十几种名贵香
料烤制的小乳猪。每只三贯。”
“渍儿羊,用酒渍过的小羊羔。每道两贯。”
“淳熬,肉酱是用山雀、黄雀、鹌鹑、斑鸠、百灵、鸽子六种禽鸟制成。里
面的饭粒都是一颗一颗挑选过的。这一盏要两贯……”
友通期吃得舌头都仿佛融化了,等炙驼峰上来,她虽然还想吃,但肚子已经
饱胀。
程宗扬见她没有动箸的意思,便吩咐道:“撤下吧。”
友通期有些着急地抬起脸,“哎……”
程宗扬微笑道:“还想吃吗?”
“我……”友通期脸上一红,小声道:“我能带回去吗?”
“不能。”
一个女儿家,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结果却被人硬生生堵了回来。友通期
尴尬得耳根都红了,默默垂下眼睛。
“从今往后,你每顿都只能吃最美味,最新鲜的食物,只要这世上有的,你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唯一不能吃的……”程宗扬道:“就是剩菜。”
友通期听得吃惊不已,半晌才回过神来,自失地一笑,“莫要笑话我了……
我全部的家当还没有这些菜贵……”
友通期沉默片刻,然后鼓足勇气道:“他们都说我是个灾星。所以你最好不
要把我带回家。但你若是想……我可以陪你。但你最好要小心,因为他们说……
那样也会染上灾殃。”
“是吗?”
友通期低着头道:“他们说,所有与我有牵连的男人,都会死于非命。所以
没有人敢向我提亲,没有人来我家里作客,也没有人敢请我去作客,甚至连里坊
最坏的几个人,也不敢沾惹我。”
“你这么漂亮,难道从来没有人向你提亲吗?”
友通期道:“曾经有过一个。但他穷得一文钱都没有,后来就不见了。”
程宗扬道:“你相信命运吗?”
“当我弟弟死的时候,我就信了。”
“那么……”程宗扬慢慢道:“我给你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友通期充满希冀地看着他。
“你知道汉国最尊贵的女人是谁吗?”
“是太后。”
“第二尊贵的呢?”
“是皇后吗?”
“太后和皇后之下,最尊贵的女人是谁?”
“我不知道。”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