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若以文家长子的身份调查恐怕行事会有诸多不便,尤其要是被死对头宁府知道,必会咬定文府和省厅暗通款曲,所以文世倾沿用了在日本的化名,并划出一处闲置的宅邸独自居住。所幸文世倾年少远渡重洋,归国后早已出落成翩翩公子,与幼时圆润肥硕的身材长相大相径庭,除了文府本宅的至亲和在上海的集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宁昊天,几乎无人识得安逸尘就是文世倾,至于认得他的宁昊天,安逸尘则尽量避免与之碰面的机会。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调查隆运酒馆的那日竟会碰见宁致远。
和宁致远如出一辙,文世倾小时候也没少被拿来和对方比较,甚至在他留学日本期间,父亲的来信里仍时不时提及宁致远的近况,比如听闻他调出一款绝妙的复合香,又或是宁大少爷日渐嚣张跋扈、再没了早先的天赋才气。
文世倾一直很好奇宁致远的存在,这个文靖昌一开始要他好好学学,再到后来却千万别学的对象。
他接近宁致远一半是办案使然,更多是源自对这位久仰大名的宁家大少爷的好奇。
一个多月前,文世倾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日后会对宁致远情根深种。
而时至今日,他却情难自已地将宁致远标记成了所有物,可他明白有些事不可能瞒一辈子。
“爹,你说什么啊,”宁致远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愣愣地瞅着安逸尘,“他叫安逸尘,是从日本留学归来的……”
宁昊天气急,直接断了他的话头:“他就是两月前从日本留学回来的文世倾!在上海我又不是没见过文靖昌那老狐狸带着他四处耀武扬威的模样!”
宁致远的眼底闪过一丝动摇,他不确信地继续望向安逸尘:“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安逸尘轻轻喟叹一声,抬眼迎上宁致远的目光,沉默良久才如鲠在喉地启齿道:“我是安逸尘……也是文世倾。”
此语一出,宁致远的表情明显僵滞了,他敛起笑意,漆黑的眸子里酝酿着太多濒临爆发的情绪,但他还是忍住,嘲讽似的冷笑一声:“所以,你一直瞒着我?一直用安逸尘的身份把我耍得团团转?”
“致远,你听我解释。”
安逸尘想上前拉住宁致远气得颤抖的手臂,被宁致远不屑地侧身躲开,他不住地连连摇头:“你难道不是边从旁观察我,边觉得我很可笑?”
任宁昊天再迟钝也不难发现这二人的猫腻,他来回打量他们,不安地凑到宁致远身边询问:“致远,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怎么认识文世倾的,又是何故将他带回宁府?”
宁致远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安逸尘,只是温度愈降愈低,直至冷如寒冰。他皮笑肉不笑地朝安逸尘紧声道:“可能所有的事都错得太离谱,文大少爷更是不该跟我回宁府。”
“致远!”安逸尘急了,欲往前冲却被宁府守门的家丁拦住。
“你回去吧,”宁致远撤回视线,失落地转过身,慢慢退到门槛后,“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安逸尘本想挣扎,但目睹宁致远失望至极的神情后又犹豫地停在了原地。
不能把他逼得太紧太急,物极必反。
反正宁致远现已被标记,总归不会变成别人的,自己或许应该给他点时间消化一下。
家丁阖上大门,安逸尘的脸也消失在了门缝外。
回府后宁昊天一直锲而不舍地追问宁致远关于文世倾的事,生怕唯一的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更何况宁佩珊如今仍下落不明。
知道父亲受不了太大刺激,宁致远自然守口如瓶,仅说是先前不小心认识的结拜兄弟,权当他看走了眼,现在知道他是文世倾,割袍断义断绝来往便是。反正,他决计不会告诉宁昊天自己被标记成结的事实,否则怕是会直接要了他爹的老命。
半月后,安逸尘收到了宁致远的亲笔信,相约桃花镇一见。
他心底甚为欢喜,以为多日的安静等待总算让宁致远想了个明白通透,主动邀约。于是换上一身银灰色缎制的马褂长衫,胸前绢绣着雅致的青竹花纹,看去玉树临风,潇洒自如。
他准时赴约,来到桃花镇的风苑茶居落座,旁近盛开的桃花艳尽芳菲,随风展枝盈动,几片粉色的花瓣纷纷飘落,打着细小的旋儿,悠然落入尘土。
宁致远来得稍晚些,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安逸尘的对面。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春风满面,还好这个时段茶居的顾客不多,不然这般鲜明迥异的对比定叫旁人侧目。
“你把药方给我。”宁致远沉声说道。
安逸尘端起桌上的紫砂茶盏,饮下杯中酽酽的竹叶青,不急不缓道:“什么药方。”
宁致远冷哼:“别明知故问,就是可以消除标记的那副药。”
他前阵子没少明察暗访,只是访遍四大镇的医馆,得到的结论却是一样的——他们根本听都没听说过消除永久标记的方子。
这事不能一拖再拖,宁昊天迟早会发现不对劲。实在没办法,宁致远才不情不愿地把安逸尘给招了过来。
安逸尘放下茶盏,从容地看着面含愠色的宁致远:“致远,那药我不能给你。”
“为什么?”宁致远拍了拍桌面,样子有些恼火。
“因为根本就没有这种药。”安逸尘莞尔,笑得悠闲儒雅,“那日是我为试探你对我的态度才骗你说成了结,药只是个幌子罢了。”
宁致远怒瞪双眸,放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安逸尘,你——!”
安逸尘将他攒成拳头的手捏在掌心里,拇指温柔地来回摩挲:“致远,你这辈子都注定是我的人了。”
宁致远猛地抽回手,眉头打了个死结:“做你的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