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皆是换上了人间神像的装束,或是仙风道骨,或是威武神气。贺玄今日穿了一身墨黑镶银边流云纹锦袍,腰间束一条宽边祥云锦带。一把垂着缨子的风师扇揣在里面,黑亮如漆。当真是丰神俊朗,仪表堂堂,一路上,不断有仙官和他招呼道贺。贺玄面色平和的一一回礼,待他走到自己的位子上,众人已经皆是落座了。
“贺兄。”多日不见的明仪坐在那里,朝他笑道。他还是老样子,穿一身玄色短衫,背着一把大铲。坐在一群仙气飘飘的神仙当中显得格格不入,他也不以为意,给贺玄留了个位子便叫他过去。
贺玄在好友身边坐下,正好看到裴茗在自己对面,脸色不太好看。他已经听说明仪躲在谢怜家的腌菜坛子里还炸了裴茗一身咸菜的事了,不由得失笑。却假作不知地道,“裴将军安好?”
“好得很。风师大人如何?”还好,裴茗此人胸襟广阔,倒也没有计较这点就不给他好声气。一个眉目俊朗的文官坐在他的左边,另一边自然是师无渡。见贺玄到来,灵文朝他颔首致意,师无渡则是挑了挑眉毛,十分矜持地向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显然,前些天“风水二师其实关系很好”的传言已经传开了。左右纷纷有神官偷眼看他们,见贺玄和师无渡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悄悄大惊小怪地议论起来。
贺玄不禁无奈,低声对明仪道,“我以前天天和水师大人吵架吗?”
“倒也没有。”明仪诚实地说,“不过是他使了命挖苦你,你装聋作哑,再指桑骂槐几句,把他气得够呛罢了。”
“……”我有这么无聊吗?贺玄不禁陷入了反思。
虽然信徒们还不知情,他和师无渡的关系近年来的确是缓和许多了。说他们的关系变好,也不算是空穴来风。自从在师青玄的鬼府一道喝了酒,他和师无渡更是比这桌上的仙僚们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联系——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秘密。贺玄端起酒喝了一杯,觉得这酒没有师青玄留的桃花泡出来的酒好喝,不禁摇摇头。
酒过三巡,天边忽然传来雷声隆隆。席间一片喧哗,众神官忽然兴奋起来。果然,是一年一度的“击鼓传花”要开始了。
第十四章中秋月宴
第一个拿到酒杯的,果不其然是裴茗裴将军。他看上去早就习以为常,在众人的轰然叫好中把酒一饮而尽。
鼓乐声中,帘子拉起。那台上一声“杰卿”出来,裴灵二人同时喷出一口酒水。贺玄正巧坐在裴茗对面,不方便笑,腹内憋了个辛苦。明仪就没有这么多顾虑,捧着个碗把脸埋在里面,还算是给裴茗留了颜面,可傻子都能看出来他笑得肩膀抽搐。
师无渡也是个恶劣的,摇着扇子道,“这戏很精彩,你们有何感想?”
“没什么感想,这戏很老了。”对待恶友,灵文自有一套。她波澜不惊地说,“你仔细想想,民间传说里,但凡是个女的,有几个老裴没勾搭过?*”
裴茗大叫冤枉,“别的我的确差不多都勾搭过,这个我是真没。莫要冤枉好人。”
师无渡又呵呵笑了两声。贺玄是半个字也不信,想这裴茗连绝境鬼王都胆敢勾搭,哪有他没勾搭过的女人。说话间,第二轮又开始了,师无渡刚刚接过杯子,那雷声骤然停在了他手里。另外两颗毒瘤齐齐对他道贺,“现世报,请接好。”
师无渡眉峰一拢,将那酒一口饮下。
这次的鼓点略显密集,只见那帘子徐徐升起,入目见得一块牌匾题着“水云间”三字。贺玄一见便知,这是什么戏了,心中哀叹一声。那厢,坐在风信身边的谢怜好奇道,“这个黑衣人是谁?”
台当中站着一个白衣公子,手持一把折扇,肤白唇红,长身玉立,这自然是水师无渡了;他的另一边站着一个黑衣男人,浑身煞气,面露凶相,看上去像是个鬼王,但四害之中,分明又没有这样的人物。
风信小声跟他解释了些什么,那谢怜面色一僵,偷偷朝自己这里瞟过来。
——不错,那黑衣人并不是什么鬼王,而是风师贺玄。
风水二师关系极差,信徒自然也乐意编排他们之间的是非。这出戏名叫《战水云》,讲的是风师在水云间兴妖作孽、百姓苦不堪言;水师奉命前去除害,经过一番酣斗,最后打败了为祸人间的恶风师的故事。
这戏不算空穴来风,贺玄的确和师无渡在东海旁大打过一架,那是百年前师青玄尚且生死不明、他们关系顶顶恶劣时候的事。当时狂风怒号,波涛汹涌,许多信徒都看见了,甚至惊动了天庭,给二人罚了好一阵俸禄。
虽然未分胜负,但在各自的信徒那里,结局就是全然不同了。就比如,风师信徒的戏本里,水师成了那个为非作歹的,风师则是去为民除害的。
眼前这是水师信徒的戏,自然丢丑的就成了贺玄。旁边人议论纷纷,贺玄自己倒是淡然自若,反正以前水横天更刁钻的责难也不是没有过,不过一出戏而已,他并不介怀。
然而这时,帘子却缓缓地降了下来。声响渐止,蓝白的水龙卷和那一身黑衣面貌狰狞的恶风师都被掩在幕后了。
“欸?”众仙都是摸不清状况,在那里议论纷纷。只见水横天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道,“继续。”
却是那师无渡出了十万功德,把帘子给拉了!
裴茗小小吃了一惊,道,“水师兄!刚刚我跟杰卿丢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大方啊!”
师无渡哼了一声道,“是吗?我看你很乐在其中,就没打搅。”
“我哪有?你不要血口喷人……”
听那二人插科打诨,贺玄一时无语,越发搞不明白师无渡要做什么。就算是财神,也没有这般挥霍钱财的吧?
再者讲,他决计不是看不得贺玄丢丑就拉帘子的人。不叫好拍手就不错了,怎么会为此出十万功德?他瞥了师无渡一眼,对方忙着跟裴茗斗嘴,并未理睬他。
后来,那酒盏又递了几遭,众仙找了好一会儿乐子。有权一真,有明仪,还有其他几位神官,倒是没有递到贺玄——他运气忒好,只要他不愿意,是万万没人能让杯子停在他手里的。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夕阳西沉,天色渐暗。君吾眼见时辰差不多,轻一挥手,天界的烛火明灯便纷纷熄灭,只留下薄暮的一层月光,和下面黑黢黢、深渊般的人间来。
众人心知,是要开始斗灯了,便开始兴奋地议论起来。有人甚至为此开了赌桌,赌十甲的,赌南阳玄真的,赌风水二师的,皆而有之。除了赌第一名的——神武殿年年拔得头筹,已无悬念。
上天庭诸位也不能免俗。一片窃窃声中,明仪对贺玄低语道,“不知今年十甲排行如何。”
贺玄道,“你去年那般辛苦,天天在下界东奔西跑,想来是可以进十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