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玉的叩问简直问到了她心里最深的地方。这么多年来,她见过多少哭着求她刻一个魂偶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明明谁都知道人死不可复生,却还都抱着那一点点的希望来这里求她呢?
不甘心啊,不甘心自己最重要的人就那么离去,被抛下的那个总是要承受更多的苦难和煎熬的,可是不甘心,又不敢去死,于是只能苟活于世,寄希望于各种邪门歪道,希望能把那个人唤回来。
可是等到真的唤回来了,却又是失望——那终究不是他,只是由他残存的碎片拼凑出的一个劣质的替代物。
她苍老浑浊的眼珠中忽地有些湿润。
冬竹婆婆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道:“……东西放在那边吧。”
“这算是……同意了。”陆怀渊想道。
“并未带在身上。”沈怀玉轻描淡写道,“太湖之上浓雾这么重,我们客居此处,是万不敢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随身带的,请前辈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下次再来拜访的时候,会把东西带来的。”
事发突然,沈怀玉也是临时把沈林搬出来演冬竹婆婆,并没有可以用来做魂偶的物件。先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之后不愁借口来见冬竹婆婆。
在他们说话这点空里,陆怀渊始终也没闲着,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这拥挤的船舱。这拥挤的船舱确实是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可陆怀渊确实发现了一处漏洞。
他在冬竹婆婆的梳子上,见到了一根乌黑的发丝。
冬竹婆婆答应了沈怀玉明日再见的要求,沈怀玉转过身,正待离去,陆怀渊的眼睛却是不经意地多瞄了那梳子一眼。冬竹婆婆又重新将目光放回了那雕刻到一半的小木偶上,两人回到了自己的船上,松开了将两个船绑在一起的绳子。两艘小船在太湖之上渐渐飘远,沈怀玉问:“幸好。”
幸好冬竹婆婆戒心不算太重,她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在谎言刚刚被戳破的时候紧接着用坦诚的语气说出另一个谎言。
“有你的……”陆怀渊长抒一口气,在那小船上坐下,四周的雾气已经开始渐渐消散了,那浓雾果真是冬竹婆婆设下的障,“反应够快。”
“形势所迫啊,”沈怀玉叹了口气,也在他对面坐下,“有什么发现吗?”
“有。”陆怀渊说,“我在梳子上看见了一根黑色的头发。冬竹婆婆头上只有银发,我想应该是薛墨瓷的。”
沈怀玉沉吟片刻:“会不会是以前有人留下的?”
“不。”陆怀渊说,“冬竹婆婆的头发梳得很仔细,这恐怕是她多年来的习惯。如果这样的话,梳子自然是每天都要用。如果上面留了别人的头发,那肯定是很近的事情……近到不会超过一天。”
“薛墨瓷肯定藏在这里。”
第158章水底
第二天,沈怀玉和陆怀渊如约再次来到太湖之上,今天的雾气比起他们往常淡了许多。陆怀渊眉头不太舒展——他昨日回去之后,原想着和沈怀玉商量一下该用什么给沈林制作魂偶的,毕竟就算是装装样子,也总要让冬竹婆婆看不出破绽来。他原以为他们手边没有这样的东西,还要另想想办法,没想到沈怀玉淡定地从包袱里面拿出了沈林曾经天天随身佩戴的玉佩。
陆怀渊简直怀疑沈怀玉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为什么他会随身携带沈林的遗物啊?
沈怀玉用手拨弄了几下清清的太湖水,抬起头发现陆怀渊在那边一个人发闷,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用手撩起一点水泼他:“行了!这叫有备无患。”
陆怀渊抱着胳膊,声音听起来有点发闷:“昨天跟她说的是一回事,到底怎样是另一回事,你清楚的吧。”
死者不能复生,这是他们从小听到大的。用各种法术强行唤回的魂魄必定忍受着各种痛苦与煎熬,而对于那些唤回他们的人,更是另一种折磨。正因如此,那些法术才被归为邪门歪道,昨天沈怀玉打动冬竹婆婆那几句说得倒是真挚,再加上沈怀玉一贯不是什么规矩之人,陆怀渊有点急了。
“我当然知道。”沈怀玉轻声,“我不是说了吗,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就跟你一起死。就连你我都没想着用什么方法去复活,你不会觉得还有什么别的人在我这儿比你的分量更重把……师父都走了,你吃这个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