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挂着红帐子,红帐子里,是绣着金线的红被褥。殷合一身红衣,端坐在床上。
他的衣服依旧是如意馆一直以来的款式,衣襟向后,露出他白皙的肩胛骨,还有脖颈后面,完完整整显露出的颈砂。胸前合襟,向下延伸,露出一小块胸前桃红色的花纹。
这样的衣服,提醒着殷合,这不是他的新婚之夜,而是他即将要出卖身体的初夜。
殷合不明白,自己明明好不容易认命了,却突然在这里遇见了他。
他也曾有无忧无虑的美好年纪,双亲俱在,父疼母爱,只等着嫁给心上人的时光。
现在想想,大概是自己太过天真。只记得自己一心一意地想着那个人,却没想心上人并不爱他。从一开始,富贵,婚约,就都是幻梦一场。
只是心上人退婚的时机,让他每每想起,都不由自主地牵扯出恨意。
父亲被处斩,亲哥哥流放,母亲和外婆病逝,只留他一个人面对刁蛮的庶母庶兄。
只是他还有一纸婚约,有这婚约在身,他便有些底气。只等待他娶他过门,离开这不知让他流了多少眼泪的地方。
等来的,却是取消婚约的消息。
周家的公子坚决退婚,去了战场,一去便是三年。
这是他第一次明白这世间的无情。没有了父母家世,自然也失去了婚约。没有了婚约做依靠,他不过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
刚被卖来如意馆的时候,他死都不要听话,他是正经出身的坤泽,父亲是正二品刑部尚书,母亲是殿阁大学士青安统的女儿,他绝不做魅惑他人,出卖身体的事情。
可是在如意馆,不听话的日子太苦了。妈妈有的是方法,让他身上一点痕迹都不留,却痛地冷汗直流。更是常常不动声色,就将他羞辱地恨不得死去。
他还是听话了,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之后,就只是过了几天受人尊敬,让人伺候的日子,他就低头了。
他轻易地记得,他是怎么崩溃的。
妈妈折磨够他了,就把他塞到了这个院子,好吃好喝地养着。他明白,这是个计,饱暖永远比折磨更让人心死。
但是他不怕。那么多的折磨,他都挺过来了,他怕什么呢?
可是他太天真了。在养好了身体之后,妈妈才用了真正的手段。
她拿了一根长长的银针,在蜡烛上烧红了。丫头们擒住他的胳膊,扳着他的脸,让他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
妈妈将那根银针刺进他的胳膊里。那根银针那么长,那么粗。他的皮肉一点点隆起,整个胳膊都在变肿,血珠却只流了几滴。
那真的好疼。可是比起疼,更令人害怕的是针扎进身体里的恐惧感。
他流了一地的眼泪,疼得说不出话,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妈妈却笑吟吟地,把针拔了出来,又顺着之前的伤口,再次扎进去。
他受不了了,只能红着眼眶,颠三倒四地重复着,“我肯,我肯。”
一切终于结束了,他的胳膊也肿了很久。可是新的又开始了。
他无数次想,如果婚约实现了呢?哪怕周公子不爱他,只是娶回家当个摆设呢?他是没人要的坤泽,来了如意馆,也算理所应当。这种事情,就算家里没有破败,他也没脸见人了。更何况如今呢。
第五章
他悄悄地在心里怨恨那个他曾经爱慕的男人,怨恨他落井下石,怨恨他的背弃,怨恨他不曾救他。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嫁给了周庭方。只是有婚约时,殷合是周庭方正正经经的夫人,现在,却是连名分都没有,养在如意馆里把玩的玩物。
妈妈夸他上道,慌乱的一眼,一个弹错的琴弦,就让大将军为他一掷千金,实在聪明。
殷合自己却知道,在看到他的时候,自己的心里有多痛,有多怨。
殷合哭,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身体,竟然被曾经未婚的相公狎玩。为他曾经最美好的那个梦,亲手给予他的羞辱。
这个认知,宛如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他所有的懦弱,苦痛上。
周庭方在如意馆歇息了一会儿,换了衣服,洗了澡,穿上如意馆备好的红绸衣,才进了拈花坤泽的院子。
屋子里,入目都是红色,周庭方掀开一层又一层的红帐,走到床边。
他今晚的娘子,正坐在床边等他。
他穿着红衣,鬓角一朵洁白的菊花,嘴唇和脸颊是一样的红润。
周庭方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