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一身蓝袍,声音浑厚,练家子,且工夫不差。另一人被草木挡得严实,又不说话,吴邪一时判断不出深浅。
“你看,一说这个你就不说话。你这样子躲在山里,山下的村民还以为是见了鬼,连官府都惊动了。”
“兄弟,你说在等人,可是等了这些年都没人来找你,想是对方忘了,又或者有事耽搁,不能赴约。这等不守信之人,你等他作甚。不如回家……算了,你也不知道家在哪儿。”那蓝袍人有些气急败坏,“我真服气你,连等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他要是来了,你怎么认得出?”
话音刚落,对面的人似乎动了一下,树丛被拨开,露出那人高瘦的身形,和一肩披散的银白发丝。
“我认得出。”
清冷的声音在吴邪的脑中炸开。
“如果他来了,我一定认得出——他会带我回家。”
那人站起身,回过头,露出无数次吴邪在梦中描绘过的清冷眉眼。
刹那清晰,又刹那模糊。
第54章
这是梦吧,吴邪想。
是不是他其实还在地底,终于沉溺在自己营造的梦境里不可自拔?
可是诸天神佛啊,如果这明媚的梦境是他亲手搭就,那么能不能让他余生都不再醒来。眼前模糊一片,吴邪用力抹了一下眼睛,那人便又清晰起来,像印刻在骨子里。有一瞬间,吴邪完全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分辨现实与梦境。
直到胖子从树后跳了出来:“我的妈呀……小哥!小哥!你他娘的活着,你他娘的居然真的活着!”
胖子的表情简直要扭曲,像要大哭,又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破了音,笑得听不出是笑还是哭。
白发的青年人淡漠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二人,目光最终落在吴邪身上。而吴邪抬手,死死地抓住那人的胳膊,像抓住一场即将消失的幻影。
“吴……邪?”
张起灵开口,声音里有着疑惑,但没有迟疑,伴随着这个人出现,记忆的枷锁松动了。脑海里一片片黑白的断章逐一覆上了色彩,随着眼前这个人的靠近,鲜活起来。
真切的听到那人的呼唤,吴邪以为自己会哭,但是除了最初见到张起灵时本能溢出的泪水之外,却再也没有力气挤出更多的水份。
心里有什么尘封了多年的东西化开了,悬挂了多年的心结化成了蝴蝶,破茧而出,扬起了斑斓的翅膀。在见到张起灵的一瞬间他才知道,自己曾死过,死去了十年,而这一刻,他再度体会到了活着这件事情。
嘴巴张开又合上,迟迟发不出声,十年的苦楚一下子涌上喉咙,争先恐后地拥挤在嘴边,又说不出一个字。
“吴邪。”那人又唤道,这一次更加确定。
一如张起灵所说,在看到吴邪的一瞬间,也许还有迷惑,也许还有不解,但并没有怀疑,他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这就是他要等的人。每念一次,越发眷念,这个缠绕他许久的谜题终于浮出谜底,谜底是眼前已不复记忆中青涩的天真少年。
他忘记吴邪多久了,仿如昨日?
他忘记吴邪多久了,宛若十年。
四目相对,不知过了多久,吴邪终于笑了起来。
那些苦得发疼的,说不出便不说吧,如今他只想留住这场太美好的梦境,不遗余力。
“小哥,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家。”
吴邪想,老天终究是待他不薄的。
张起灵回来了,像做梦一样。那十年的分离就如同从没存在过,除了一头乌丝变白,他没有一点变化。
张起灵并没有失忆,那些他用鲜血和刻痕铭记的东西都被深埋在他脑海深处,上了一把最珍贵的锁,钥匙是吴邪——见面的刹那,记忆如水倾泻。
大概一个月后,张起灵几乎完全恢复,吴邪这才敢问他,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了帮助张起灵恢复记忆,他们没有回金岭,而是从长白启程,直接回到了吴山当。坐在十年几乎没有变化的老院子里,张起灵开始回忆往事。
这件事,说来实在神奇,吴邪想来想去,觉得也只有老天能解释。
当初他们寻访霍仙姑,以霍玲尸骨归还霍家为条件,交换第三条蛇眉铜鱼的下落,却被告知,第三条蛇眉铜鱼已经被先帝沉于东海。
鱼已归海,自是希望渺茫。
没有了铜鱼,便寻不到下半卷的终极天书,张起灵的失魂症也难以痊愈。且他那时候走火入魔,随时可能疯狂而死,一切几乎陷入了死局。
而后,霍家老太太被朝廷赐死,张起灵进入先帝陵的事被汪家人告发,朝廷开始统计张起灵及其“同党”,吴邪为庇护张起灵重伤濒死,张起灵一夜白头。
吴邪被解家的续命人参救回了性命,张起灵却自知此事尚未完结,他不想牵连无辜,所以选择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