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尉缭一肘撞向身后,想要推开封平平站起身。封平平抬手等着,不动声色卸了他力道,脑袋沉下去些就凑在他耳边轻声道:“烟没到。”叶尉缭一拽他手,在他掌心匆匆写道:“再等,不知还要死多少人。”封平平翻手拿住他手,把他圈得更牢,在他后颈上一笔一划慢慢写道:“那也得等。”再想想,又补道:“不然打晕你。”叶尉缭抬头瞪了他一眼,封平平低头在他眼角亲了一下,扶他脑袋正回去接着看,既然是他自己说“看看”,最好就只“看看”。
“住手。”仲崇彦声息中收了抖颤,在地上也尽力坐端正些,清清楚楚地向仲维说道:“仲家第十一代家主仲崇彦,今日将家主之位传于仲维,认你做第十二代……”
“没有这样的规矩!”仲伯全喝道。
“家主之位需得家中主事的老人一致首肯,崇彦,你说了不算。”仲伯成道。
“两位伯父难道要看着我断子绝孙!我为了仲家死一个儿子还不够吗!不能给我留一个吗!”仲崇彦厉声追问,跟着向仲维道:“我认你是,反正我认了,你能不能做这个家主再有阻碍也与我无关,与我儿无关,你放开他。”
“磕头。”仲维客客气气地笑,轻轻说了两个字。
仲崇彦摇摇晃晃地由坐而跪,一头栽下去,索性给他嗑了个响的。
叶尉缭暗自冷哼一声,这老贼一生奸猾,倒真拿得起放得下,说磕就磕。
反倒是仲鹏人在刀下,强自挣扎着咬牙切齿地说道:“爹!你叫我有什么面目去见哥哥!”“住口!要见也是我先去见他,是我对不住他,他怪我就是!你给我活着,活到百岁之后再到阴曹地府给鲲儿磕头认错!”仲崇彦粗声骂道。
“你就不怕对不住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吗?”仲伯全说得激愤,身形一晃险些坐倒。
“当初伯友要你当这个家主,我就觉得不该,他一意孤行……伯友!你泉下有知看见了吗?你挑的家主把仲家卖了!”仲伯成道。
“不成器的东西!”仲伯浥道。
“我们不认,你们私相授受也是枉然。”仲伯涟道。
仲崇彦偏头扫过几位争相教训他的“伯”字辈叔伯一眼,也只略略扫了一眼,并不言语,转回来仍是向仲维恳求道:“你这家主我认了,头也磕了,你放开鹏儿。”
“嘻嘻。”仲维笑得抖,接连发了几个怪声出来,偏头道:“我可没答应过你认了就不杀他。”
“你!”仲崇彦猛然往前一扑也没能扑到仲维身上,反倒一口气哽着险些背过去。
“无耻小人!”仲鹏自牙缝中嘶声道:“杀啊!有本事你就把我仲家一门老少全数杀干净了,但凡漏下一个,总有一日,会有一个姓仲的为我报仇雪恨!”
“是吗?我瞧你爹这几个头磕下去,那些老家伙都不怎么想认你们当仲家人了,你还指望他们给你报仇?原本看你爹哭得可怜,也想放了你,可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人给你报仇,诶呀,愁人……该怎么办呢?”仲维一根手指支着下巴,装模作样地思索起来,另一手握着刀柄徐徐旋了半圈,仲鹏就一直在他刀下惨叫。
叶尉缭脑袋垂下去,肩膀也垂下去,缩在封平平怀中不忍再看。封平平压在他身上,一手捉着他手捉得更紧些,一手反复摩挲他肩头。
仲崇彦并不死心,四肢撑地尽力爬了过去张手想要抱住仲维的腿,仲维抬脚踩住他一只手,斜斜看下去,盯着仲崇彦一副狼狈模样看了好一阵,沉脸道:“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德行,狗一样,你往日的风光呢?”
“放过鹏儿,你恨我,杀我就是了。”仲崇彦惨然道。
“我是恨你,可我偏不杀你。”仲维嘴角一撇,笑得阴狠。
仲崇彦骇然变了脸色,拼命挣扎想要拽出自己的手,仲维手中刀向下一送跟着向后斜挑,仲鹏气若游丝般短短地叫了一声,被一刀挑出去摔向仲崇彦。仲维撤步一旁,仲崇彦张开双臂接住了半身浴血的仲鹏,埋头抱在怀中,一手紧紧堵着他伤口,一手抖抖索索地轻抚他脸。
“鹏儿,鹏儿,不疼,不疼了。”仲崇彦连声地嘟囔。
“爹,”仲鹏嘴角涌着血,一双眼死死地看着仲崇彦,轻声说道:“你错了,错了。”
“别怪爹爹,别怪我,我不能看着你们死,我……鲲儿,鹏儿,都是爹的错……”仲崇彦连声哭嚎起来,探手出去,奋力想把倒在一旁的仲鲲也抱住。仲鹏有出气没进气只是咕噜噜地吐血泡,仲崇彦抬着他手,帮他也搭到仲鲲身上,父子三人歪歪倒倒地在血泊中凑作一团。
仲维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仍是笑,笑意仿佛一道若有似无的阴云。
“畜生!”仲伯全颤声骂道。
仲维转过头去,像是突然发现这边还有几个有趣玩意,笑问道:“伯全爷爷不答应?不乐意认我这个家主?”“你来!来杀我!你这小畜生毁天理灭人伦,不怕多杀我一个老头子,来杀!老头子就是死也不答应!”仲伯全招招手,叫他到近前去。
叶尉缭抬头看过去,只见几个“伯”字辈各个神情决绝,比起怒意更像是有死志。
他和封平平蹲身在低处,看得到桌下几人手掌,有的微微抬起,有的捏了拳,有的并掌为刀。这几人都站在主桌一侧,运功已久,虽然不能解除药性却都强提了一口真气,只等仲维近前一起出手,各人功力不足一成,就算齐齐出手未必能制住他,不过拼死相搏赌上一丝机会。
仲维却不近前,甚而把刀都收入鞘中,扬声道:“我记得这老贼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嫁出去了,在夫家?可惜了。还有什么人,我想想,在场的各位,谁知道仲伯全这老贼还有什么骨肉至亲,帮手指出来,或者喊一声,不然你们各个都是仲家人,我只好不分亲疏远近杀起来了。”
他喊话出来,仲伯全几人都变了脸色,厅堂里外众人也是嗡嗡一片骚动,一时无人出声。
“真没有?”仲维偏头向一旁问道:“都在这了?”
一旁柱后守着的一名三尸门人站出来,禀道:“都抓来了,受伤的、帮厨的、闺房里绣花的,男男女女都抓来了,里外没有余下一个人,狗都杀了。”“杀狗干什么?狗不比这些人强?”仲维抱怨了一句。
叶尉缭听得心中一凛,怪不得一路找到这里没见一个活物,只有在外巡查的那一行人。仲维行事如此狠绝,只怕不会留下一人活命。
“伯全老儿,你还真是个绝户?那没法子了,只能随便捡一个杀起来,不管死的是谁,都记着,是这个老绝户害得你!”仲维说着一挥手,厅中又站出来三人,共计四人凑在倒了一地的仲家人跟前,外面院中也有六人徐徐站到众人近前,各自亮了兵器。
人群再度慌乱起来,嗡嗡地各自言语哭泣,谁也听不清谁说了什么。
“静点声!有点大户人家的样子,乱糟糟无形无状成何体统!”仲维笑着骂道,一边悠悠闲闲地回身坐到了板壁跟前的椅子上,也是家主的位置上,翘着腿,还端起一盏茶啜了一口。
椅子两侧各有一名守卫站着,厅中看得见的有六人,门廊上只怕还有,院中少说有十余人,人太多,就是封平平常年狩猎也不能分辨还有没有暗处看不到的。这些三尸门人围得密密实实,铁桶一样,任一个都别想逃出生天。叶尉缭反复思索,没有任何办法对付,就算拼力杀了三个五个,其余人照旧能杀得血肉横飞,更何况,这些人随手捉个女子孩子为质,他二人也就束手束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