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是红色，而这把是粉红色的。总会有孩子忘记他们的小玩具，也许他们只是长大了，不需要了。你看，在沙堆里，时间总是流逝得特别快。”

他们犹豫着要不要踩进沙子里。克里斯蒂亚诺喜欢和小孩子们一块儿待在沙子里，打发掉一个没有案子的下午。但对象换成了天使，他的心情就变得复杂了很多。

“你还可以花更多的时间了解我的生活，我是说，你一百年都在看着萨德，我心里不痛快。”他把头搁在天使的肩上，手臂环上了他的背。

他顺着卡卡的肩胛骨找到了翅膀，顺着白色的羽毛抚摸着。他感到卡卡突然后背一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克里斯蒂亚诺忍不住绽开一个坏笑。然而他将卡卡拉远了些，看见他拧紧了眉头。

“你还在疼，我们现在回家去吧。”

这回卡卡执拧地摇头。“跟风没有关系。”

卡卡先一步赤脚踏进了沙堆里。他感到脚趾在松软的沙中反而变得轻盈起来，倒有点像踩在云上。唯一的不同是，他在一步一步往下陷。小腿没尽了，流沙在膝盖附近掀起波澜，沙粒很快粘满了他的大腿。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在流汗。

在克里斯蒂亚诺眼里，卡卡的汗多得有些不正常了。卡卡的脸上氤氲着一片蒸汽，脸颊因此红扑扑的。汗水迅速被风干，然而卡卡却像个蒸汽机一样不停地流汗。克里斯蒂亚诺看得出，这汗水并不让卡卡感到畅快。相反，他可能是在极度的痛苦中忍耐着。

卡卡承受不住似的终于弯下了腰，克里斯踏着沙子赶到他身边，扶着他的双臂。

过了一会儿卡卡抬起头来。“没事了，我们在沙子上画幅画吧。”

“画什么？”

“我可以画出天上的样子。”

“也好，如果哪天我真被接去见上帝了……不能表现得太惊讶。”

卡卡抱以理解地一笑。他用手指在沙面上画了起来。与其说是画，倒不如说是刻，每画一笔都面临着被流沙破坏的危险，所以他刻画地格外用力。

他先画了一朵云，克里斯蒂亚诺笑着说：“这个我每天都能看见。”

卡卡想了想，又画出了一架天平。“这是什么意思？天堂是一个法庭吗？”克里斯蒂亚诺问。

“不像法庭，像你们的菜市场。”卡卡一本正经地说。克里斯蒂亚诺哈哈大笑，手里抓着一把沙子，顺着卡卡的脖颈撒了下去。卡卡扭动了一下身子，脸更红了。

克里斯蒂亚诺迷恋地看着一股细沙从卡卡的锁骨滑下胸膛。他想，时间都应该这样流走。

接下来是一本书。“这不会是天使的经文吧？”

“不，这是账簿。在天上和云一样常见。”

克里斯蒂亚诺疑惑地盯着卡卡看了一会儿。“我发现天使们活得比我们现实，既然如此，你还是在地上陪我……”

“账簿不是记账用的，它是……”

话还没说完，卡卡又是一阵剧痛，缩进了克里斯蒂亚诺怀里。这时先知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你的翅膀，它们缩小了一半……”

XLIX

克里斯蒂亚诺早该肯定天使的翅膀在缩小的。可是，他贪恋它们带给他的安全感，却任凭它们给卡卡带来痛苦。

在萨德地宫的黑暗里，它们就是能拯救一切的力，是他的光，让他有了存在。而现在，这对翅膀再也包裹不住他们两人了。它们以肉眼能辨析的速度缩小着，克里斯蒂亚诺能听见卡卡皮肤下啪啪作响的声音。

白色的羽毛在狂风中乱飞，一会儿像指挥棒一样重重地顿下一笔，一会儿又随着细沙的节奏窸窸窣窣地小幅度翻滚。一转眼，克里斯蒂亚诺就发现自己已经被羽毛包围了。蓬松而无瑕的白色一下子将他们带进了初冬。

缩小了的翅膀无力地振动着，卡卡却没有飞起来。克里斯蒂亚诺更加用力地抱紧天使，不知道应该为天使不能飞走感到庆幸还是难过。

天使是纯灵体，翅膀是他们灵力的象征。令克里斯蒂亚诺难过的是，虽然不愿承认，他隐隐地知道天使为什么失去灵力。

天使的翅膀在空气中呆呆地静止了一会儿。卡卡肩背上的噼啪声消停了。有那么一瞬间，羽毛似乎飘在空中，迟迟舍不得下坠。

它们终于还是落进了沙子里。克里斯蒂亚诺用衣袖擦干卡卡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它们停下来了。”他在天使眼睑上落下一个安慰的吻。

它们仁慈地停了下来，给了天使片刻喘息的机会。只有臂长那么宽的翅膀搭在克里斯蒂亚诺的肩上，安心地沉睡。克里斯蒂亚诺抚过上面柔软的羽毛，感觉自己就快要化在里面了。尽管幽微，这依旧是他的光。

卡卡直起身子冲克里斯蒂亚诺笑了一下。没等克里斯蒂亚诺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把沙子就朝他飞来，掷了个满脸。

先知也不甘示弱，立即将小桶里的沙都泼向了天使。沙子由着汗液附着在毛孔上，两人的脸上都长了一撮小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