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众皇子同去的,还有诸位国公王爷的公子。众人泱泱,策马扬鞭的就有数十个,他却独独被一片紫色衣角吸去目光。
那人身形清瘦,却由里至外透着一股少年人的精神气,并不羸弱。于马背上跨坐着,不争抢风头,不随波逐流,安静得很。不过,旁人有去跟他打招呼的,他也礼貌性地回应,却只是回应几句,并不想着虚与委蛇地攀谈。
连城璧在围场外,一下子被吸去眼神,觉得这人是被迫置身闹市的高岭之花,有点意思。于是他寻了一处能将靶场尽收眼底的高地,远远瞧着。
那是一场燕射,场地布置没有皇帝礼待邻国使臣的宾射那样豪华,却也颇为壮观,鼓声恢弘,旌旗飘扬,人在场中不过只有蚂蚁大小。但人虽小,马术如何,箭术高低,还是一目了然的。
譬如,那威望最高的太子,在骏马奔驰的情况下能射中八筹,在那些只有一两筹甚至脱靶的人中,的确脱颖而出。
齐衡是最后一个上场的,毕竟在他前面的不是皇子就是王爷世子,他的父亲齐国公,在这些人里只排最末。他在如骤雨的鼓点中策马而去,骏马跨过路障,蛟龙入海似的遨游于校场之间。所过之处皆是喝彩,还有高台上赶着来瞧热闹的公主和官家小姐,纷纷挤到栏杆上探看,更有甚者,要踩在太监身上,来瞧这小公爷的风姿。
连城璧惊了——人是不错,这样好的皮囊确实天下无双,但......这些少女是不是太夸张了?
然则下一刻,齐衡便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只见他策马而去,疾风一般,跑过那一排箭靶时,抽箭,搭弓,拉弦,瞄准,几个动作下来一气呵成。只听“嗖”的一声,那箭羽似雨燕一般飞去,“笃”得插进箭靶。
“齐国公小公爷齐衡——九筹!”
随着侍卫报数,场上的欢呼更甚。
二皇子跟齐衡交好,冲上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比自己射中还高兴。
那二皇子便是连城璧此次要见的,据说为人宽厚,心胸广袤,看来情况确实不假。毕竟,相较之下,那被压过一筹的太子便没什么好脸色。
几回合下来,齐衡皆是领先,好巧不巧,每次都只比太子多出一筹。别人兴许看不出,只以为是巧合,但连城璧却将齐衡射箭的每一个动作尽收眼底,这小子,分明是故意。
“元若,你要打压孤,也犯不着如此。”
中场休息时,太子去到齐衡小憩的帐子,显然他也看出了端倪,正找人讨个说法。不过依照太子的脾性,即便齐衡只多他半筹,他也觉得人家在刻意打压他。
巧妙的是,连城璧恰恰在帐子后面。
他听得一阵窸窣的声音,约莫是齐衡从席上起身了。
“太子殿下此话从何说起?齐衡人微言轻,空无一技之长,何以要做如此犯上之事?”
啧,声音也不错,让连城璧想起那年冬雪初霁,他在无垢山庄后山偶然发现的一汪温泉,温润干净。
太子道:“孤知道,你记恨孤娶了茹嫣,夺了你心中所爱。”
齐衡轻轻一笑,道:“太子殿下此话,有两误。”
“哦?愿闻其详。”
“第一误,齐衡视茹嫣为胞妹,来往一向是君子之交,并无私情。第二误,太子殿下乃青空皓月,齐衡却是腐草之萤,不敢心有记恨。况且皇帝陛下圣言在先,今日的燕射,没有皇子,没有群臣,只以骑射为先,切磋技艺。”齐衡说着顿了顿,又道,“太子殿下方才这些话,是对陛下的大不敬。”
四两拨千斤,寥寥数语便分析出个中利弊,将太子逼到角落。
太子闻言一凝,半晌,冷笑出声:“元若,孤以为茹嫣是天下第一的妙人,没想到,你却更胜她一筹。”
齐衡听出话中的淫邪之意,往后退了一步,淡淡道:“殿下怕是吃醉酒了。”
太子继续冷笑,且在冷笑之间露出一股狠戾,“元若,你别以为有你母亲平宁郡主护着,孤就不敢动你。来日孤继承大统,你,就是孤纳入后宫的第一个男妃!”
话及这里,待人如春风的齐衡终于沉下脸色,冷冷道:“陛下圣体康健,殿下若想登基,恐怕还要等上数十年。”
太子轻笑:“那就走着瞧吧,希望到时候你在孤身下哭喊求饶,还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
说着,他凑近齐衡,轻声在他耳旁道:
“小公爷的滋味,想必已经有人尝过了吧?”
齐衡袖中的拳头骤然收紧,恨不得将这人大卸八块。但此刻他正被千万双眼睛盯着,更是有人巴不得他怒中出错,思及这一层,他又生生忍住了。
太子临走前,丢下一句:
“元若是聪明人,待会儿该怎么做,孤不想再知会一遍。”
连城璧在后面听着,连连摇头——果然啊,漂亮的东西总是遭人惦记。
那......这小公爷接下来要如何做呢?是堵着一口气继续拔得头筹,还是,屈膝于这太子的淫威之下,做个保全自身的聪明人?
东风拂过,鼓声渐起。
众人纷纷又上了马,准备新一轮的骑射。二皇子见齐衡心事重重,还上前宽慰了两句。齐衡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冲他笑了笑,说没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