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公子,”那浅浅的、干净得过分的两只眼睛又回来了,“你的心,早不知给了多少姑娘。”
唐笑之黏在他的肩窝里,两个人头贴得很近,他品了品这句话,忍不住笑出了声,“道长,我的心,从没有给过她们,一丝一毫也不曾给过。若是为了这件事吃味,我倒要痛饮三杯。”
沈南风往前走了三步,轻轻推开他,指了指远处的河水。
“唐公子,你的师姐在那里。”语气干净得仿佛不沾一物。
唐笑之心里一凉。
他们之间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最远的距离是侠义。
侠义啊,唐笑之眯了眯眼睛,心里乌黑的水从少时的记忆开始泛滥,泛滥了二十年,死也停不下来。
老太太说,哪怕再怨恨,你也是名门之后,也是唐家的子弟,也是八荒的侠士。
门主说得对,他其实什么都不懂,这么十多年,负气逃避,终究不是办法。
他淡淡地、又深深地看着沈南风,“道长,和我走呀。”
黄河岸边再喧嚣的风也沉寂了片刻。
江水迢迢,心事渺渺。
沈南风沉思半晌,再抬起头来,眼中已多了几分异样的神色,“唐笑之,三个月后,若你不死,我就是随你走,又有何妨?”
唐笑之怔怔的看着他,轻轻地、小声地说:好。
轻得像是害怕打破这个约定。
他一扬眉,又笑道:“道长,三个月后,若我侥幸不死,此后天风海雨,轻舟万里,你与我一同走。”
沈南风安静地点了点头,漫步往前走。
他一边走,一边悠悠吹一只曲子。
先是温和清浅的调子,再一转,声音高昂激烈,竟有金石之声。
唐笑之策马往相反的方向走,又停了下来,回头瞧了瞧。
他没有看到沈南风回头。
沈南风的喉头一阵浅甜。
花非花,梦非梦。
残宵慵梦压眉低,行人勒马风前立。
梦醒了,他还是青龙会的沈南风。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他也只能是青龙会的沈南风。
可是这个夜晚,这个月色轻柔如梦的夜晚,他们的眼神都温柔得像水一样。
他想,他还是后悔的。
风里一阵悉索声,沈南风遥遥站定,轻叹道:“我杀不了他。”
昏暗的夕阳里,沙哑的声音像游蛇爬过,“白姑娘说,你只有十天的时间。”
沈南风想了想,依旧摇了摇头,“十九,论武功,我绝非他的对手;论计智,他亦是棋高一着,莫说十天,即便三十天,我也难杀他。”
“笑话。”
青龙会这么多人,如果杀不了唐笑之一个人,当然是笑话。
更何况,那仅仅只是一个唐家不入流的子弟。
沈南风把手中笛子转了个优雅的圈,斜插到腰带里,“除非……借刀杀人。”
树下的人把身子隐在落日的残荫里,冷哼一声,“沈南风,连一个唐笑之都杀不了,青龙会要你何用?”
浅水一般的眼睛抬了抬,悠悠道:“这话,你得去问公子。”
那人梗了一梗,怒道:“我倒不信,他一个人是有翻天的本事。你杀不了,我去。”
黑色的身影倏地不见,只留了树下几片零落的叶子,还泛着新绿,飘飘,荡荡。
一片一片坠到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