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意思分明是:宁失一子,莫失一先。
好……好,唐笑之一把拽过唐青容,一字一顿道:与其恋子求生,不如弃子以取胜。
唐青容听他这话,不由怒极,反手甩了一个耳光上去,“你什么时候心变得这么硬,什么时候连人命都可以不在乎。”
唐笑之眼中闪过一丝凄伤苦怒,眉头微蹙,犹强自笑道:“师姐,有别的法子吗。”
岸上的沈南风摇了摇头,把剑舞了个小小的剑花。
“唐家若走了,追踪鹰已死,不会再有别的法子能追得上。”
萧骁古怪地打量了一番沈南风,冷笑道:“中原人的心肠狠起来的时候,连草原上的狼都比不过。”
沈南风微微侧头,对唐云道:阁下不该来的。
唐云把头点了点,“我若是没有心,自然不会来,可我是个人。”
“侠义、仁义和道德,却害死了你,不后悔么?”
唐云摊了摊手,“你从没有过侠义、仁义和道德,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吗。”
沈南风看他戴着手甲的双手,抿了抿嘴,也不顾萧骁说些什么,只垂着眼睛发愣。
等到萧骁说了不知道第几句话以后,沈南风忽然扬起手把剑捅入唐云的胸膛,既快又准。
萧骁一惊,唐云已经没了气息。
大江上,船划开一道白色的浪。唐笑之紧紧捂住唐青容的眼睛,什么也没有说。
逝者如悲,生死相隔。
萧骁怒道:你怎么杀了他?东西还没有到手。
沈南风回过头来,眼神安安静静,却让人没来由一冷,“骨头这么硬的人,能问出什么来?只怕我们还没有动手,他就死了。你带我来,不过就是想看看我会不会杀了他,好判断青龙会的态度。”
萧骁一时语塞,故作镇定道:不是青龙会,是你们汉人的态度。看你们中原人,自相残杀的样子,倒也是好戏。他阴寒的眼睛看着越来越远的船,嘶声一笑,“这批东西,真是意料之外,看来我们的合作,还需要继续下去。”说到这儿,他忍不住长笑一声,“沈南风,你的性命,还能多留一段日子。”挥了挥手,把自己的人带走,留下满地烟尘。
沈南风在草地里站了一会儿,往黑森森的树丛中走。果然看见一个小丫头,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娃娃,一眨不眨死死盯着他看。
看见沈南风过来了,跌跌撞撞就要往回跑,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娃娃也掉了。
沈南风蹲下身子,把那只木头娃娃捡起来放回她手里,巧烟儿瞪着眼睛,张嘴就在他手上咬了一口,这一下咬得深,血珠儿不停往外冒。
沈南风拍了拍她,说:等到长大了,来找我报仇吧。在那之前,先变得足够强。
他看着那位小小的姑娘,嚎哭着跑远,略有沉思般,疲沓地走了几步。
他的衣服是旧的,旧白的内衫,旧黑的外袍,像是被江南无数道烟雨洗过的白墙黑瓦,而那些所有的“旧”里,他浑身的骨头都锵然傲立,锁着一弯清忧。
今晚的水市实在是太安静了。
安静得像冰凉的月光。
道法三千,唯吾所求
一枚小小的太极。
有些旧的一枚,比铜钱稍稍大一些的太极。被摩挲了太久,原本光滑反光的镜面都有些细碎的刻纹。
不知道暗含了多少月夜细腻心思的,大大小小的,被风吹出来的细纹,像离人叹息时候眉头的一线忧愁。
唐笑之捏着那枚太极,冰凉的触感叫他忍不住哆嗦一下。
他能想象得出,这是挂在一顶细冠上的,随着线穗摇摆的太极。在那些细小圆润的珠串线穗的缝隙里,应该还有一双眼睛——看起来温和干净的,永远也不会有喜怒哀悲的一双眼睛。
心府内的火与伤,穿过奇经八脉,狂潮怒浪一般冲到手心。
他欲仰天长啸一声,又生生忍住,握紧的双手里,铁甲摩擦出令人骨酸的声音。
唐青容站在他身后,静默良久,忽听他沉声道:“师姐,我去把师兄带回来。”
唐青容心中一抖,本就惨白的脸色因着怒火或者哀伤灼红了一片,她抚了抚心堂,似乎受不住那沉凉悲痛,声音也越发地沉,“你疯了吗,唐家不能再死一个人。”她说到“死”这个字的时候,声音明显地扭曲了一下。
唐笑之背对着她,深吸了一口气,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跳脱一些,“师姐,师兄……总不能留在那种地方。你放心,我会把师兄好好带回来的。”
唐青容抬眼看了看他,只看见了两块削挺如刀锋的肩,随着月光的漂游,紫色的衣面上闪烁着一抹淡淡的光晕。
她心中一恸,这个唐家从不被人看好的弟子,终于背负起了沉甸甸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