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看之下,她登时震怒,一口银牙几欲咬碎,一字一顿道:“人、傀。”
沈南风依旧静静的,文静沉静又安静地看着浓雾之外的唐笑之。
在某一刻,他几乎想要弃剑而走。
敌不过,也不想打,却又不能不站在他的对面。他张了张口,猛地提起剑。
于是第二道剑光飞速追来,在并不平静的江面上卷起冲天水浪。
那水浪盘旋而上,银光跳跃,光华璀璨,随剑势起动漂浮,把他们隔绝在两边。
铁扇呼啸着从水波中飞旋回头,震荡着落在黑色的手甲中,兀自鸣叫不息。
唐笑之微微侧头,温柔地抚了抚扇子,像情人低语安慰。
大约温柔风流惯了的人,在看着冰寒刀光、面临死生境地的时候,温柔起来也是真的温柔,微笑起来也是真的微笑。
他本来就是个,一怒如冰,一动如沸,一静如磐,一笑如灿的人。
第二道剑光没有追击,水浪也随着剑势消失不见。
只有空气里还残留着水汽。
真是一场大雾,沈南风半眯起眼睛,看不太清切唐笑之的表情,却无端觉得后背一寒。
在这么一愣神的瞬间,一道紫色的、优雅得像情人叹息的光痕,迅速在眼前扩大。
不待他看清,坚硬冰凉的手甲贴着他的腰扫过,轻轻的。
他清哼一声,后背两道剑光突起,眼睁睁往扇锋上撞去,可剑光飞至半空,突然之间,那枚铁扇居然去势一变,往他脚下削去。
那两道浩然剑光,破开空气,摸了个空。
他从未见过唐门与人作战,不退反进的路数,怔忪半刻,腰上一寒,一股极大的力道把他生生往水里拽去。
一时大意之间,沈南风后背冷汗涔涔。唐笑之一手揽着他的腰,附耳笑道:“道长。”
那声音和他的武器一样,优雅、从容、又恶毒。
于是沈南风也就被他优雅又从容地,噗通拽下了水。
两人甫一入水,溅起好大浪花,沈南风一时内息空旷,抓紧了铁锁探出头来喘了几口,未料得背后剑匣拽着他的人往水下坠,正奋力挣扎间,那只锋利的手甲从他的后背划过,几下削断了绳结。
沈南风眼睁睁瞧着自己的武器越沉越远,无奈后背还被人锁住,勉强手上搏击几下,在水里还是吃了不小的亏。
唐笑之偏了偏头,踩着水靠近他,攀着铁锁笑得颇为灿烂,白色的牙齿露了一圈,嘴角弯弯,眼角也弯弯。
沈南风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散开的,原本的发髻此时披散在肩背上,水珠不停地从他的头发和脸上淌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湿淋淋的。衣服贴在他身上,把瘦削的肩膀都给勾勒出来。而谁上的船灯把他的头发,脸上的水珠又照得透亮。他的眼睛里跳动着光,半是天真的张惶,半是清澈的茫然。
“道长”唐笑之凑近他的耳朵边,呼出的气喷到沈南风脸上,他用一种温柔的语调,颇为认真地说:“下去吧。”
话音未落,他一把按住沈南风的头往水里一压,趁着道士茫茫然张惶松手的时候,拽着他就往深处潜去。
眼看两人全都沉到了水底,老雷头双臂一张,就要往铁锁冲来。
如一只大鸟,疾扑水面,掌心隐隐泛着黑气。于空中突然爆喝一声,音如洪钟,像一把杀人刀,带着无形杀气,沁入肺腑。
一声脆脆的、冷冷的清叱。
紫色的炫光铺天而来,唐青容凌空一个翻身,两人已相搏一回。
她冰凉的手甲泛着冷光,傲然迎立,声音冷厉,“唐门,唐青容。”
“好。”老雷头声音嘶哑难听,堪比兽嚎,手中青筋毕露,“唐家既有如此后人,想来无愧祖宗。”
此时江水之下,唐笑之圈着沈南风,飘飘荡荡往船底潜去。
沈南风失了武器,两手微微张开,水流从眼前指缝里滑过,飘虚得抓不住。
而水面上数盏船灯,折了下来,像是漂浮在眼睛前的一晕一晕、一圈一圈的无数个月亮。
藏在袖底的那双手,依旧修长又洁白,似不该踏入这江湖半步的。
可有这样一双手的人,似乎也只能在这遍地荆棘、崎岖难行的江湖红尘里,奋力挣扎。
他茫茫然转头望去,昏黑的水底难以视物,唐笑之尖锐的手甲拦在他的腰上,下一刻就能刺破血肉似的,于是他有些受惊般的、带着些紧张,抓住了唐笑之在水底更显冰凉的手甲。
唐笑之微微一顿,也不知什么表情,正攀住船底铁锁,探出手去摸索暗扣铁钉,后背突地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