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萧挞坦持刀纵身劈去,长声道:“今日我若不死,他日必挥师南下,踏龙霄,披缁衣,斩十万汉姓,夺天下中原!”
血光暴起,刀剑之气如黏稠黑雨一般,铺天盖地。
剑从腿部斜刺而入,咯咯一响。萧挞坦大痛出声,踉跄而退,手中刀气斩出鬼魅般的光,横冲直下。
横空而出的剑光。
不似从前肃杀难当的剑意,那只是一道简单又平静,从容又顺和的剑光。
像云海翻滚,山风无语,都于青山中驻守千年。
萧挞坦却被这剑意激得喉头一紧,背后凉凉。
似乎只要再前进一步,就会被那道无形又无情的剑轰个粉碎。
仗剑的手臂上,开着血红又妖娆的花,是夜中最会迷惑心智的红衣女鬼,摇曳危险。
他大吼一声,眼中血气横生,提着跛腿横刀而上。
当的一声,四周都静了一静。
血光从眼前一直弥漫到身后。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刀锋劈在沈南风胸前,看刀锋斩进他胸膛,也看见沈南风的剑从自己肩骨间刺穿,风呼呼从伤口的洞里呼啸着刮过,连天上的太阳都挂着黏稠的气味。
他赢了?他当真赢了?
他心知时间太久,不能再拖,薄刃一挥,裂肤断肌,将那片纹在手臂上的图纸生生撕了下来。
正要挥刀一斩而下,却听耳边有撕碎的笑声,像黄泉路上折身而回的鬼魂,满身执念,又悲凉决绝,一往无返。
他心头一悚,沈南风双眼被血水浸得发红,犹能见到血海下的一点嘲讽笑意。
他急急抽身,飞速后退,远处奔踏而来的马上扬起长鞭,将他一把卷起,飞至半空。
幽亮星火在黄沙地上以光速席卷出一片烟尘,砰的一声,强劲无匹的力道冲碎沙石,将战意都泯灭得一干二净。
红色的星火飞上九霄,在艳阳高照的白天,拖着长长的尾羽。
眼前最后的画面是萧挞坦被卷出土丘之外,他终于定下心来,嘴角牵了一牵。
巨大的声响仿佛在岁月的尽头响起,安静得让他什么都听不见。
然后被冲进了滚滚黄河中。
落入水中的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下山前求的签,究竟在说什么了。
遇水则止啊,他一生的荒唐,在千年不变的黄河水中,终于落下帷幕。
水深而急猛,在水下恍恍惚惚睁开眼睛,斑驳破碎的光,是另一个冰凉和黑暗的世界。
是谁的声音温柔又绵醇,像春日的满树桃花,遥遥坠在酒中。
“道长……道长……”
沈南风眼睛越来越沉,周身早已感觉不到痛和冷,唯有尘封已久记忆层层叠绕。
“沈南风,你悔不悔?”
天上有薄雪淋漓地落在地上,将他背后的血迹掩盖,又转瞬有新的血滴落下来。
唐笑之咬着牙,在地上费力前行。
烟雪迷蒙,烟水迷离。
门内,他常常听师姐师妹们讲一些稀奇又古怪的故事。
譬如天上七仙女,从九重星河落下,喜欢上了柔弱又脆弱的凡人;
譬如千百年方才修得化身的蛇妖,看上了西子河畔的弱冠少年。
天上神仙,凡间妖兽,本就手眼通天,没有什么是求不得的,为何还要为了人间卑微的情与爱,放下身段与法力?
他那时候站在巴蜀翠竹海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扇子,想:若人间当真有那么美丽又离奇的妖怪,能把人神魂魄都夺走,那真是,无论如何也要拼死试一试的。
怕是他这辈子都遇不见,也看不见。
后来他等到了,那当真就像从天上坠落人间的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