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洗小心翼翼的将手凑到乌篷的缝隙处,借着光一看,才知道沾染了满手的鲜血。可他又不疼,便知道匈奴人刺的两枪全都扎在宋清平身上了。
宋清平不但得忍着疼,还得在□□抽出的一瞬间将上边的血迹给擦干净。这个人这时候像没有心一样,□□扎在上边,就像扎在稻草上一样。
深夜的时候,船娘带他去一处医馆,那家医馆的大夫从来只会给人贴狗皮膏药,于是宋清平的那两个口子也就用狗皮膏药和绷带堵着。
我重活的那一辈子,在江南遇见的小船娘,打架之后小船娘带我去看的大夫,也就是他们。
正是因为小船娘上辈子唱过歌,我才知道她不是哑巴。
她说她装哑巴,是因为她是个唱丧歌的,唱走了家里人。上辈子她还是个唱丧歌的,而且唱走了整个国。
所以后来我不带宋清平去找小船娘,若是让宋清平再见她一回,我恐怕宋清平又要伤心。
那时候我还不让宋清平去小蓬莱,我还是怕他伤心。因为上辈子宋清平带着沈一洗到小蓬莱的时候,小蓬莱已经被夷平了。
小蓬莱不是什么名山,要夷平它还是很容易的。匈奴人将它围起来,不让任何人进出,只消放一把火,任这其中有什么,现在也都没了。
宋丞相是甘露十三年去世的,他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出不对,便在小蓬莱替宋清平安排了一些东西。只等他过去,他还可以过上宋家世代隐居的日子,说不定宋家后人也喊他什么老祖。
可是现在不成了。
于是宋清平又带着沈一洗往闽地去。
他们最终在海边荒无人烟的一个山崖上定居下来。
那时候宋清平带着沈一洗一共兜转了两年,才终于找到一个落脚之地。
现在我回过头来看那时候宋清平的逃亡,说起来是很简单的,其实好几次我都以为宋清平要死了。
在小蓬莱时,他与沈一洗被追兵逼到山崖上,我以为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殉国的。
横跨南北,这么长久的逃亡,心性坚忍如宋清平,却也耐不住了。
他拉着沈一洗的手,叹气道:“太子,我们回家去吧。”
沈一洗虽然早慧,但是也已经被一路上的情形吓得不成样子了,便问他:“先生,真的可以回家了吗?”
宋清平道:“请殿下抓住臣的手,只消片刻,我们就能回家了。”
最后宋清平带着沈一洗跳下去,他终究还是想护着沈家的最后一条血脉,就给他当了垫子。
不过他忘记了,他那样厉害的一个人要活着尚且如此艰难,他怎么忍心让沈一洗一个人在这世上活着?
我和沈一洗守着他,沈一洗又给他喂露水喝,三天之后他又活过来了。
宋清平睁开眼睛时看见沈一洗就乖乖的待在他身边,便问他:“几日了?”
沈一洗泪眼朦胧的掰着手指头算数:“三日了。”他对宋清平说:“我就知道先生是不会死的,因为伯伯一直跟着我们。”
看起来像是童言无忌,但我和宋清平都吓了一跳。
我是想老人家说小孩子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是真的,而宋清平的第一个念头也恐怕是我。
他咬着牙,仿佛从牙缝里挤出那一个字来:“谁?”
“伯伯。”
宋清平继续问他:“哪个伯伯?”
他明明知道是我,沈一洗就只有我这一个伯伯,他爹沈林薄也就只有我一个兄长,可他还是要问。但他究竟是希望那个人不是我,还是希望那个人是我?
“画像上的那个伯伯,每次祭拜,爹都教我认他,我不会认错。”
宋清平叹气,仰面看天,唤道:“殿下啊。”
他这一声殿下不知道是叫谁的。
于是沈一洗唤了他一声“先生”。
而我也应他:“我在啊。”其实我一直都在啊。
沈一洗又道:“伯伯还在。”
宋清平问他:“他在做什么?”
“他应了先生的话,他说……先生,我听不清。”
我朝着沈一洗大喊:“我说的是我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