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不算完。虞山竟爬起来,忍疼强撑地走过去。再见他近了,青月师叔脸上疯癫之色倏然不见,神情沉静下来,手按七弦琴,周遭无风自动,空气为止凝然,分明是杀招——
“这下,饶是目盲者都看出青月师叔极招即将上手,可虞山仍固执地前行。亏得门主临场,要不恐怕虞山便要血溅当场了……”
在场的众人默默听着,想起杨青月一个疯子那般强大的武艺不免敬仰,又想起虞山那般的固执又不免叹息。
有人道:“虞山师弟还是执意靠近青月师叔?”
“可不是。要不然经脉也不会震断。”
“为何执意如此?”
“他道是仰慕青月师叔,愿在他一尺以外侍立。为达到这个愿景,其余的权当是试炼了。”
这般说辞,众人犹是不解。因着有事,也就散了不再继续探询。有两弟子结伴而行,其中一个弟子忽地开口:“啊说起来,虞山师弟那般固执靠近青月师叔,青月师叔却不再使用杀招了呢?”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我,安知鱼不知鱼之乐?”
“……”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梦中声音渐消逝,睁开眼来,看见不远处的那人,又是一场庄周梦蝶。
白皙清秀的脸,点漆般的眼,乌黑的发,身似柳条般纤长。他怀抱七弦琴,倚着廊柱,仰脸望天,面上没甚情绪,直教人猜不透。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似幻境,又仿若真实,教人分辨不得。许是梦与现实的缝隙,只有这样,眼前人才会存在。
“你在想什么?”想也不想,杨青月便把话说出口。
闻言,那人转过头来,看着他。点漆般的眼,道不出怎样的情绪。
“你……知我是谁了吗?”半晌,他开口道。
这话却是奇怪。本盘膝而坐的杨青月站了起来,慢慢走近那人,而那人微微睁大眼,扶着怀中七弦琴的手慢慢捏住琴角,手指渐渐发白。
“你知道我是谁了,对不对?”他又问了一句,声音很轻,似乎不敢确定,又仿若无法捉摸。
杨青月诧异起来,美玉般的脸浮现困惑的神色,又想起这只是梦,倒也不再多想。他看看眼前人,二人只在咫尺之间,便抬起手比了比,“你高了不少。”又倾过身,抬出胳膊环住虞山的腰。
事出意外,虞山不由后退,却感到杨青月纤长的手指摸到他后背肋骨处,隔着衣服来回摩挲那微微凸起的骨头,“还疼吗?”
“……不疼了,陈年旧伤而已。”又如何比得上如今几乎每日所受的伤?
杨青月恍若未闻,仍是默默摸着少年脊背上微微凸起的肋骨。虞山也并不说话,只闭上眼。二人静默地站着,以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
抚摸片刻,杨青月放下心来,说道:“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你,又死了。我又杀了你。”他说着话时,看着虞山,眼神明澈,却用一种在梦中呢喃的语气。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杨青月做的梦,是个发生过的噩梦。在幽暗的梦境中,他深陷其中,载沉载浮,不可自拔。
思及此,虞山近乎苦涩地微笑。到底是他害了他,合该他欠他的……
却见杨青月猛地抱紧他,怀中所抱着的七弦琴骤然摔落,散落在地的七弦琴奏出几声凄绝之音。而虞山整个身体陷入双臂的桎梏中不能动弹,而他,也不想动。
“你不能再……死去。”杨青月把头埋进虞山他的肩膀,喃喃道。黑如鸦羽的发流淌了虞山一肩。
风吹林梢,竹影重重。几声雀鸟细碎地叫着,引得虞山抬起头来。
日光透过层层竹叶落下来,斑驳的阳光洒在少年白皙如玉的脸上,恍若流年浮生。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少年模模糊糊地想到这句,终是由衷地笑起来。若此刻是梦,也足够快活。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幅怎样诡异的画面。黑衣的青年环紧白衣少年的腰,埋首于其肩上,而白衣少年仰头望天,露出迷幻又由衷的微笑,周遭是一把摔落的瑶琴,几根散落的琴弦,唯一一根尚好的弦上停留着一只黑色蝴蝶。
不远处的杨逸飞地看着这一幕,看见那只黑色蝴蝶骤然飞起,遮住他眼前的画面。呆立片刻,他悄然走了。随后更是禁止当日在场弟子讨论当日的任何所见。
几日后,门主召见了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