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飞瞪大眼睛,努力控制颤抖的四肢:“你不是!我从没把你当朋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觊觎狼王的位置很久了?现在你如愿以偿,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为什么逼我去杀生,逼迫我成为和你一样冷血无情的狼?”
我的牙齿划破舌尖,血腥味弥散在口腔中,山岩的轰隆又充斥在脑海,我不假思索地咆哮着:“死亡谷!你明天如果不把他们带到死亡谷,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冷血!”
小雌狼惊恐地后退几步,转身钻入树丛消失了,我的四肢突然失去力气,颓丧地瘫在草地上,朗空无尘,星子明灭的光芒点缀在枝叶缝隙间,我想起狼族流传已久的传说,每一只死去的狼王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永远守护他的子民,指引狼群前进的方向,我的目光逡巡扫视漫天星辰,却遍寻不到似他的那颗星。
“眠鲸……”我的喉咙像堵了一团羽毛,莫大的孤独漫上眼眶,“对不起,对不起……”
五
我怀着渺茫的希冀候在死亡谷里,期待小灰狼能带着她的朋友过来,结果当然是——鸣狐告诉我,飞飞带着他们绕路跑了。
绝望自胸腔呼啸而过,远处火山震颤,百兽惊狂,我带着全族的狼把他们堵在只有一个出口的谷地,我步步逼近,看着小雌狼虽然害怕,却仍呲出稚嫩的犬齿,坚定守护在朋友面前,一瞬间竟恍惚看到她哥哥幼年时倔强的模样。
那群嗷嗷叫的野人又来救他们了,狼群和野人厮打成一团,我不断击倒碍事的家伙,仇恨的火焰将我的血液灼至沸腾,我的每一次撕咬都毫不留情,浓重的血气携着火山硫磺的刺鼻味道冲进鼻腔,霎时间天地战栗,喷射到高空的岩石拖着炫目的火尾,像雨点一样密集砸下,无论是狼还是野人都顾不得世世代代的恩怨,混在一起逃命。
我挤在各型各色的动物间奔逃,穿过呛人的烟尘,我看到刚才的一队野人被困在摇摇欲坠的石台上,而黄毛熊和无毛猴子正在砍树——他们是想用倒下的大树做桥,把那群野人救出来吗?痴心妄想!
“嗷呜——”我用悠长的狼嗥召集手下,狼群如潮水般扑向手持木棍、孤立无援的棕毛熊,他很快就撑不住了,我穿过在火山的震怒中哀鸣的大地,将他们手中的斧子击飞:“幼崽的把戏该结束了,今天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独眼!”小灰狼拦住我进攻的脚步,“你休想害死我的朋友们!”
血流涌上眼眶,我的右眼升腾起烈火的赤色,无法抑制的暴怒席卷我的身体,我弓起脊背,压低四肢,摆出攻击的姿势:“那你哥哥呢?你把他忘了,我可没有!”
雌狼的眼神有瞬息的恍惚,我扑上去,将她掀倒在悬崖边缘,刹那间,我产生了可怕的念头——杀掉她,这个叛徒。
我的爪子用力压住她的脑袋,看着她的小身体渐渐撑不住地下滑,她徒劳地蹬动后腿,细碎的砂石簌簌跌落,我心里泛起难以言喻的快意,咬牙凑近她的耳朵:“你就是个胆小鬼!只会让身边的人为你而死。”
她的眼里蓦然散失了光彩,目光游离在我身后,透亮的泪水淌过脸侧,沾湿了两撮毛发,我的心却像被锋利的爪尖刺入,按在她头上的脚掌一顿,转而揪住她颈后的皮毛,阻止她坠落的趋势。
我在干什么?我的牙齿划过舌面,锐痛给我被恨意侵蚀的神志带来些微清明,我想起眠鲸的嘱托,心脏酸楚地缩紧。
“我不是——胆小鬼!”
我只来得及对上一双流转着光彩的眸子,便觉得侧腹受到重击,毫无防备之下,我的身体倒向悬崖,爪子试图抠住石块,但崖边都是松散的砂土,土粒从指爪间流泻,我无可避免地坠落——和那个灰色的小毛球。
坠落只在眨眼间,我的腰被硬物阻挡,这一下撞得我几乎要吐出来,我半撑起身体,轻轻咳嗽着,极力压下喉间的腥甜。
“独眼,我不会让你得逞的!”飞飞趴在我面前,挥爪驱散眼前呛人的烟尘,目光灼灼地瞪着我。
“是呀,你真是幸运,这都死不了。”我才发现自己被一颗从岩缝里横向生长得枯树救了,树干承受我们两只狼的重量,插进岩石里的根系吱嘎作响。
“你只要放过我的朋友,我就让他们救你上去,否则——”小雌狼伏低身体,危险地眯起眼睛,缩起上唇露出还在生长的利齿,“就算死,我也要拉你陪葬!”
“上去?”我低低笑着,不免扯动伤处,又咳嗽起来,“这棵枯树承受不住我们俩的重量,恐怕等不到你的朋友来,树根就会断裂,我们俩——只能活一个。”
飞飞睁大眼睛,向后退了几步,警觉地盯着我:“你想干什么?”树干随着她的步伐颤动,突然有两条树根脱出岩石,树干陡然倾斜出夸张的角度,飞飞短促地惊呼半声,眼看脚步蹒跚就要滑落——
我及时衔住她的颈背,把她拽上来,惊魂未定的小灰狼还有些腿软,只能趴在树干上死死搂住树枝。
“为什么救我?”她急促喘息着,目光在我脸上犹疑不定。
“因为——”我仰头望向天空,但很遗憾,火山灰遮住了星星,我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尘埃,“这是他的愿望。”
“他?我哥哥?”
“对不起——我做过的那么多错事,对你。”我的鼻尖蜻蜓点水般擦过她的额头,“但至少看到你变成一只勇敢的狼,我的遗憾会少几分,或许你真的能为狼族和人类带来和平。”
“独眼?”
“嘘——时间不多了。”我深深望进她的双瞳,眼前的脸又和记忆中的重合在一起——不一样的瞳色,一样的坚毅。
我轻笑着,只觉得肩上沉重的负担被甩开,每一寸筋骨都随之舒展:“相信我,飞飞,我对他的感情,比你更甚。”
小雌狼的身影在我眼中扭曲,倏尔掠过,巨大的枯树从我的视线里远去,山风穿插在我的毛发间,蓬松的鸦色皮毛如张开的翅膀,兜住猎猎疾风,带我自由翱翔在狭长的山谷。
我最后一次扬起头,看到遮蔽穹宇的烟尘缝隙里,漏出一泓闪烁的星光,如含笑眨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