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看出来他的想法,说:“用不着那么紧张。”
“我没有紧张。”但费里斯还是不应景地脚底打滑,被格雷一把扯住。
“我造出口的时候也没想过会有除我以外的人会进来。”格雷以此来掩饰空气中微妙的尴尬氛围。“我亲自挖出来的,用了……反正不是特别长的时间。我说你不能直接变成影子跟过来吗?”格雷要护着费里斯不在狭小空间磕磕碰碰,很快就不耐烦了。
“那样不是很不正式吗。”费里斯整理自己的衣冠,通道的狭窄不能让两人并排行走、他乖乖跟在格雷身后、被对方握住手腕,很快腕上就传来被暖热的温度。费里斯忍不住抬手蹭了蹭格雷的小指。
这个小动作让前面开路的人不由自主地放慢速度,一条不长的甬道被他们两个走出了仿佛几百米的深度。
又一道造型古朴的拱门,修葺得比地上那道要规整漂亮得多,看得出来建造者并不专业但十足用心。石门上用利器刻下费里斯看不懂的文字,他猜测是卡辛铎尔的语言。
格雷沉默地走进去,费里斯随后跟上。
里面是个小房间,阴冷但带着经过处理的干燥。不同于费里斯的想象,这个房间里只有一个大而沉重的架子,上面摆着一排排快要烧完的蜡烛。每个烛台旁都放置着些小小的物品,项链吊坠、梳子器皿等等不一而足。费里斯猜测,这些都是“遗物”。
格雷在被关进血沙处刑台的五十年间都没法前来更换蜡烛,有些马上就要烧到底,格雷打开下面的柜子从里面取出备品,费里斯连忙上去帮手。
“我可以碰吗。”
“嗯。不用那么小心,他们不介意。”
费里斯发现这些矮胖的蜡烛非常沉重,看不出材质,可能是用特殊的办法烧出来的,卡辛铎尔人的工艺之类。
“大家在卡辛铎尔的信仰都不一样,所以烛台下面的神印也不相同。”在费里斯发现烛台的奇怪之处时,格雷解释道:“这是扎塔,遗民们的族长,他没有什么遗物留下,唯一宝贝的圣徽还被我给……算了,不提也罢。”
“这是薇儿,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她几乎有半精灵的血统,幼年期很长,实际年纪可能比很多族人都要大了,可还是喜欢装嫩。”
“弗兰和乌娜,一对双胞胎姐弟,在我们刚来到卡辛铎尔的时候他们兴奋了很久,觉得我们被未知的新天地接纳了,是神的旨意。”格雷不着痕迹地抿嘴笑了笑,虽然有许多逝去,但死亡并不能磨灭当时的喜悦。
格雷花了很长时间为费里斯一一讲述遗物的来历和蜡烛的主人,后者听得非常认真,直到格雷说得口干舌燥,他们终于来到最后一排柜子前,那里的角落有一根没有燃烧的蜡烛。
费里斯慢慢睁大眼睛,他好像猜到这是谁的了。
格雷印证了他的猜测。“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格雷把蜡烛拿起又放下,下面也有一个神印,但被刻上去以后又被磨掉了。
“我背弃了我的信仰,没像其他女神卫一样随着神祇陨落而逝去。本来想在我死后让霍弗斯替我点上,但他那个身板根本进不来吧。而且那时候就在想,没有意义了,不会有人再记得我们。”格雷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费里斯,“我刚才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肯定记不下来吧。反正我也……”
“我都记住了,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从你在人间找上我开始,直到现在。需要我复述给你听吗。”
好巧不巧,他们两个同时想到那瓶打碎的惑果原浆,表情顿时都很微妙。
格雷觉得自己有必要先做出表率,“能中那东西的招确实是我大意了。”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费里斯的表情,轻声说:“对不起。”
费里斯其实根本没有在意,那时的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即使黑兽之影的人形态能够完全模拟人体,身体给没有经验的他带来的反馈也几乎是无。于是他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然后言归正传,“我会记住你们的故事,多讲一些也没关系,所以别再说那种消极的话了。”说完,他在格雷阻拦前擅自拿走了角落里的水晶蜡烛。
“我替你保管。但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的。”在这一点上,费里斯异常强硬地不接受反驳,板着脸转身去整理其他遗物。
“……费里斯。”
“如果还是这件事,我不会听的。”
“不是。是别的。”平日里魄力非凡的格雷也有卡壳的时候,他支吾了半天,直到费里斯疑惑地与之面对面,他才慢吞吞地开口询问:“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人间吗。”
“可是地狱和人间的通道……”
“那些客观条件先放一边去。地狱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去做的事了,我要到人间去讨伐那些依然留在地表作祟的恶魔,这会是个花费漫长时间的工作。”格雷看着费里斯,脸上表情努力不表现得用力过猛。“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我认为……”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没有马上答应,格雷已经知道费里斯的意思。虽然不出意料,但为什么他这么难过?
“不。我的意思是我很愿意。”费里斯把对方侧过去的身体摆正,道歉道:“抱歉,我是想说我也打算在人间做一些工作,我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太少了,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职业适合我。但即使我有了自己的目标,因为我是影子,我总能马上就去往你身边,只要你呼唤我。”
格雷过了好一会儿才“哦”出了一声。
他们的身体挨得很近,费里斯还在认真看着格雷钢灰色的眼睛,后者缓慢眨眼,微微站直身体,越靠越近——
“他已经感动得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