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晗站起来裹上那袋子里新买的套头衫走到阳台吹风。
衣服的尺寸很合身。不会因为太紧绷而活动不便,也不会因为过于宽大而处处漏着风。非常合适。合适得不像胖子自己的衣服。无论骨架还是身高,胖子都比自己壮出整整一圈,无法想象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那滑稽的样子。但如果就是给自己买的,又何必遮掩说不是。鹿晗想不通,干脆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滑开推拉门。冷风入骨。
鹿晗站在原地跳了两下,给自己点了一支从胖子那儿抢来的大卫杜夫。然后趴在栏杆上吞云吐雾。
鹿晗并没有烟瘾。只是上学的时候跟着大院儿里的大孩子玩儿,一来二去就学会了。由于知道韩国的娱乐公司大多对练习生管理严格,他已经很自觉的戒了两年。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时间,仅凭一己之力已经无法克制某些焦灼的情绪的时候,烟草仍旧是最好的镇定剂。并不是说他真的多有效,而是人们需要借助这些东西来自我催眠。
隔着玻璃推拉门和呼呼的冷风,按说鹿晗应该听不见床上的手机在震。
可赶巧了,他一回头,就看见手机屏幕亮着光,在远处缓慢闪烁。
鹿晗搓了搓冻僵了的手掌,掐了烟,回去接电话。
那个号码他认识。于是他按了接听键,但是没有说话。
“鹿晗。”声音很平静。已经不是上个星期哭着喊着求自己快回来帮帮她的那个语调了。
鹿晗裹着被子歪在床上,依旧没有应答。房间这头寂静,电话那头的声音却略显嘈杂。
“你快来,我让张枭内几个孙子缠上了。”
鹿晗睁开眼愣了一下,然后腾地弹起来,抓起电话吼,“齐耀你他妈有病吧!你还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是吧!”
“你来不来啊。”
“操。”
鹿晗撂了电话,抓起胖子刚刚放在床头柜的钥匙就出门了。
齐耀的电话是在月末评价的前一天下午打来的。他还在大立镜前面和金珉硕一起练习老师要求的群舞动作,张艺兴跑到储物柜旁边喝水的时候看见了,说你手机响了,86开头,国内的,快接。
鹿晗说实话,真的,根本就记不住那个号码是谁了。直到那个声音呜呜咽咽传来,他费劲的想了一会儿之后,才说,哦,齐耀。
齐耀是个典型的大院子女,她身上有那种属于家庭遗传的特殊的凌厉气质。爽利又泼辣,颇具领导风范,在隔壁的陆航大院里完全就是个大姐头。鹿晗认识她是在初三,那时候男孩都逆反,天天摆在你面前的窝边草不稀罕吃,只有新鲜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而齐耀这个留着斜分短发穿着宽大校服也显得帅气的插班生,就成了鹿晗和几个哥们儿议论的焦点人物。
齐耀当然也认识鹿晗,整个大院儿里最出名的刺头,三天两头跟鹿老爷子对着干,最大的爱好就是领着一帮人跟陆航的孩子争那块设备最齐全的足球场。收拾起人来毫不手软。
于是一切都顺其自然。学生时代的生涩恋爱,大多都不是出于喜欢。而是羡慕。在一起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项,因为彼此合适。无论这之中掺杂了多少无可分辨的东西,人们也依旧倾向于把它往美好的方面形容。因为相比于人生之后来的种种。所有人都明白,初恋真是太干净了。
可是鹿晗的人生观正好相反。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齐耀。
在这个层面,齐耀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大多数女生不敢直言的东西,她都可以解释得很自然。初三毕业那一年,鹿晗选择不去各种二代们扎堆儿的地方,和几个哥们儿一起上了外语高中,他一厢情愿的以为会从齐耀那里得到谅解和支持。齐耀的原话是,你有病吧,你都不想穿衣服了,还指望我跟你一块儿裸奔啊。齐耀认为鹿晗的家庭与身份,就像衣服一样不可剥离。她绝对不止一次直言不讳的跟鹿晗坦白,要是你爷爷没权,爸妈没钱,我才不会跟你在一起。鹿晗就郁闷,说难道是因为我魅力不够,齐耀说挺够的了,但魅力又不能当饭吃。鹿晗说那哪天没了我爸妈,你就把我给踹了啊,齐耀连个磕巴都不打,点头说当然。
鹿晗以为那只是成长期的愤世嫉俗。他没有想到齐耀真的说到做到。当他决定去韩国的时候,他就知道齐耀跟他真的到头了。他曾经问过她,不是请求,是询问。他说,你能不能等我五年,五年之后我肯定回来告诉你,没有我爸我妈不靠老爷子,我也照样是鹿晗,照样能养活你。
齐耀笑了,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她的声音,她直接忽略掉了自己这个幼稚的问题,她说,我给你一年,你好好在外头吃点儿苦回头是岸,一年之后你要是回来了,咱们俩继续,你要是还犯这毛病,您就当没我这人,咱们各走各的路。
然后果不其然,短短一年,齐耀就像履行合同的生意人一样打了个越洋电话跟自己说拜拜。鹿晗当时真的觉得,老子的青春都特么被狗吃了。遇人不淑碰上齐耀这么个现实得有点儿吓人的款型,把自己对初恋的美好幻想都一一给捅破,然后撒手就走。
但鹿晗真没觉得人家这么做有什么不对。顶多自己以后好好规划一下人生找个贤妻良母温婉可人的型儿,补偿一下初恋的缺憾就行了。直到上星期齐耀给自己来电话,鹿晗心里对她还都是经年老友一样的熟络平静。
齐耀在那头不断抽泣。
鹿晗吓了一跳,印象里鹿晗从没见她流过泪,说来也惭愧,好歹也是谈过恋爱三四年的人,可记忆里关于她的一切在自己这里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练习室很嘈杂,鹿晗捂着手机,扭头看了一眼各忙各的人,转身走出教室。
然后在晦暗的走廊拐角,一个不留神,狠狠地撞上了一摞随地摆放的纸箱。
齐耀一辈子都没有,甚至让人觉得她以后都再也不会,发出那种卑微到骨子里的声音。
她说,鹿晗,你给我把陈震东找回来,我怀孕了。
鹿晗已经不想再在你和他怎么回事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诸如此类的问题上纠扯。他知道答案一定不会是他想听的那一种。
上了三环车里的暖气才开始明显起来。鹿晗跑出来的时候忘了加外套,一下车又是一阵哆嗦。
张枭没记错应该是以前陆航的。父母下海经商,家底儿殷实,从小就是孩子王,现在估计在那拨顽主的圈子里混的风生水起。按齐耀发的地址找过去,是一家会所的KTV,以前和陈震东生日的时候来过。
鹿晗火急火燎的,找准了地儿就一脚踹开门,生怕去晚了再出什么事儿。
豪华包厢里的人不是嘴对嘴就是嘴对酒。乐曲声十分聒噪。并不是韩国练歌房那种晦暗霓虹,里面的光线十分明亮。
鹿晗也不出声,只是站在那儿四处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