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若在白子君的长长叹息尾音中斜他一眼,道:“你可是也要来捉弄我?他是,他们是,你是否也是?”好不悲哀呀,竟生如草芥么?
“不。”白子君猛摇头,心痛地看着他,道:“不,我从来不曾捉弄你,从来不曾。因而,从前既不捉弄你,往后亦不会捉弄你,绝不会。”
他呵呵一笑,为他显而易见的谎言极尽无情嘲讽。“从不曾?三番四次与我打对台还叫不曾?天底下竟无一人值得我去信任么?所有人都要来捉弄我,都要来利用我,到最后榨尽气力了便来杀我。我是前世造了多大的孽,今生竟如此痛苦寂寥。先前尚且有报复做我坚强的面具,如今面具一揭,血淋淋哪。”他仰天大笑,狂妄而绝望。“无所谓,来便来吧,华发已生,无多少日子可数了。”他呼地邪魅一生,询道:“还有另一个消息呢?我不在乎多在心口开一刀。”
第91章花明(四)
白子君眉眼动了动,就要去环抱他。他一偏,瞪他一眼,道:“我不需要,安慰这东西,不过是为下一次伤害做准备。我不需要。”
白子君悻悻收回手,从他身上撤出自己的目光,似是要掩藏什么。他望着那一根已被风霜腐蚀的亭柱,向他解释道:“容若,你知道,一开始萧煜是你的仇人,我不过是站在他的对立面打击他罢了,哪曾想千机台令你站在他那边?后来,萧煜杀了裴绪之,他便成了我的仇人,我去阻挠他,有何不对?容若,你苦,世上还有人比你更苦。”
“得到了所有人的背叛,世上如我者,还有谁?很久以前,你杀了我的下属,你可承认?”他坐着仰起头,看向他隐忍的侧脸,“若如此都不算你的背叛,那算什么?所以莫再说什么不曾捉弄我了。”说到末了,似乎还杂夹着一丝哀求的味道。
“我承认,可那是······”他猛地转头回答,又默然转回去避免与李容若目光相触。他沉默了许久,方幽幽道:“或许你不曾发现,比你苦的人,正是那为你苦而苦之人。而这人,或许你一辈子都不会发现他在哪里。”他又幽幽念了句,“一辈子都不会。”
李容若彻底愣住了,他似是懂了。他昂头看着他很久很久方扑闪一下的眼角,不经意间泪如泉下。
“裴绪之······很像你啊。”他看着游云轻声说,喉中的哽咽却如洪钟。“但你却不知道,萧煜为何轻易中计,又为何成了我的仇人。容若,总有人贯穿你的一生比你苦、比你痛,你又哪里要到自贱的地步?”他缓缓转头,嘴角已漾开,“你说是么?”
白子君看着那润湿的脸庞,脸上的笑意蕴满感激与释然。“另一个消息,若你看的是未来,看的是为你苦而苦的人,你必须得承认,这是个好消息。只是若是你看到的是自己,它绝对如黄泉枯骨。容若,”他深深看着他,“你并非华唐血脉,你只是民间一对寻常夫妇的孩子,你的弟弟,比你年少一岁。”
似是有一个暴雷,在他体内炸裂,刹那间血肉横飞,而他自己的眼睛却能看到这触目惊心的可怖一幕。
他定住了,嘴唇张开忘了闭起。他心头已被炸碎,空空如也。他站起,拖着步子往山里走。
周围寂然如灭。
“裴绪之很像你啊。”
“裴绪之很像你啊。”
“但你却不知道,萧煜为何轻易中计,又为何成了我的仇人。”
“毒,你下还是他下?”
“你相信我么?”
“不信。”
“噢,那……我下。”
“传令下去,明日起,凡见李容若,杀无赦!”
“还你……裴绪之一命,从此……再……再不相欠。”
他亲自手刃了他的亲弟弟,他亲自手刃了他的亲弟弟!
上天真是要他奔溃要他死么?
“而这人,或许你一辈子都不会发现他在哪里。”
“樱花为证,从今日起,我定保你一世周全、半生荣华。”
“奈何朕的江山,为他而打,他人如何看待朕,便变得不再重要。他愿意为朕死,朕便愿意让他死。只是,朕的容若,不会孤独,永远不会。”
“我一无所有,唯一点真心,我欲带你去看以令你信我。容若,当真不愿去看么?”
“你休管。你一具皮囊换日后我万里河山,愿还是不愿?”
“容若,你我两人可是要相依为命了。可千万要抓紧我的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