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沣当然看不透顾少白的心思,他仍淡淡笑着,戏谑地问道,“莫非是因为把本王比做癞蛤/蟆……”
夜色下的顾少白,脸色青白透明,似是被月光直直穿透了,朦胧的薄醉就此退去,此刻的他灵台逐渐清明,心念电转,他既承认是慕清沣,应该不会再用那样卑劣不齿的手段诬陷顾家,那么阴谋就转成了阳谋,不过,他已有保命手书,不惧他再使什么手段!堂堂亲王,总不会食言而肥吧!
慕清沣哪里知道顾少白的想法根本就和他不在一个层面上,没有看到应有的困窘,颇为意犹未尽。
看他久久不答,故意板起脸来,沉声问道,“本王问话,你却置若罔闻,究竟是何道理,莫非……是藐视本王么?”
顾少白被他突然凌厉的语声吓了一跳,立刻反应过来,赶忙叩头道,“不,不是……草民有罪,那幅画其实是草民的自画像……”
顾少白恨不得煽自己两耳光,觉得在权力面前,什么节操什么骨气什么骄傲都像煮烂的面条,夹都夹不起来!
慕清沣憋笑憋得小肚子都疼,他冷哼一声,“呵,说来听听。”
顾少白盯着面前那双踩着银丝缠枝登云靴的脚,咬着后槽牙开始自我贬低,“那幅画是暗喻草民坐井观天,有眼无珠,周沣公子风神俊朗天人之姿,在‘方远斋’草民居然没看出来是王爷金身……”
慕清沣似是极为满意这个说法,语气缓和下来,“本王今日才算领教了顾三公子的口才,不过……也算有理,抬起头来吧……”
顾少白膝盖疼得很,把重心移了移,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入慕清沣的眼里,让他有些心疼,但那张无害无辜却云山雾罩的脸着实让他有些生气,如今看他难受,反而觉得出了口气,索性假装没看见,不给他点儿教训,他还以为如来佛看不出他是六耳猕猴呢!
“回去告诉你父亲,明日过府里来,本王有事情想同他商议”,慕清沣道。
这时,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周平捧着件斗篷,走了过来,“王爷,夜寒风大,加件衣服吧!”
慕清沣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顾少白,想起他倒底刚刚受过重伤,也不知好了没有,顿时有些懊悔让他跪了这么久。
他扬扬下巴,对周平说道,“给他吧!”
周平转身递给顾少白,顾少白却坚辞不受,微微有些冷淡地拒绝道,“王爷厚爱,草民愧不敢当,如果王爷冻病了,才真是草民的罪过了。”
暮色恰到好处地掩盖了慕清沣深沉的目光,他肆无忌惮地看着顾少白,他低垂着眼帘,眸光从浓浓密密的睫毛缝隙中流泻出来,像细碎的宝石熠熠生辉,只是这光芒蒙着一层轻纱,薄虽薄却足以掩藏他的心事。
半垂的颈项,雅秀的侧颜,被月光勾勒出一道极致流畅的剪影,如同一幅底色漆黑银粉绘就的美人图,带着些许神秘跃然纸上。
慕清沣淡然道,“起来说话。”
顾少白膝盖冰冷,又酸又麻,他单手撑住手畔的石凳,手臂使力想站起来,没想到跪的时间太长了些,双腿早不听使唤了,顿时半起的膝盖又“扑通”一声,砸回了青石地面。
这一下疼得他呲牙咧嘴苦不堪言,这声闷响像是也砸在慕清沣的心上,他心脏猛地一收缩,不由自主地双手伸出撑住顾少白的手臂,将他扶坐在一旁石凳上。
顾少白背靠着石桌边沿,不着声色地推开慕清沣的手,脸色苍白地说道,“多谢王爷,草民失礼了。”
慕清沣被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恭敬要逼疯了,又听顾少白问道,“不知王爷对家父有何差遣,可否先行告知草民……”
“草民,草民,王爷,王爷……你还没完没了了,就不能换个词儿,本王听着别扭……”慕清沣的声音猛然拔高,不悦地打断他说了一半儿的话。
顾少白一怔,随即道,“不知王爷觉得草民自称什么合适?”
慕清沣冷声道,“你自称‘我’即可。”
“可……这是大不敬……”
慕清沣简直要跳起来,“让你听话,怎么就那么难呢?”
顾少白立刻不客气地道,“好,那王爷可否先告诉我,明天到底要我父亲来做什么?”
这下顺耳多了,慕清沣莞尔一笑,“你猜呢?”
反正没好事,顾少白想,“王爷,请恕我愚钝!”
“当然是好事!”慕清沣故作神秘。
顾少白不屑地一哂,脱口而出,“别告诉我是要给我顾家北线军粮购备的特权。”
慕清沣一愣,他也是临出发之前,听户部议事时方才知道有这么一档事,联想起赈灾粮饷在霍阳县被劫,凤凰寨虽然被剿,查抄出来的银两只是葛春晖截留的税银,而赈灾的粮饷却仍然去向不明。
于是他从“无花镇”来漠北的路上,想到了一条计策,借往北线运粮送饷之机,引蛇出洞。
“顾家还真是消息灵通啊”,慕清沣玩味地看着他,“本王正有此意!”
“不可”,顾少白大惊之下,居然忘记了顶撞的是执掌生杀大权、说一不二的沂亲王。
慕清沣的面容一下子冷了下来,他冲着顾少白的面子,想给顾家一份恩惠,即便充当了引蛇的诱饵,却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危险,到时候抓住了盗贼,顾家也算大功一件,于今后的官家生意自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顾少白居然一点儿都不领情,还拒绝地干干脆脆彻彻底底!
半晌,终于听到慕清沣声音穿过夜幕而来,方才那一点点柔和都被夜风凝成了冰,“你说什么?”
第51章装聋作哑
顾三公子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暗暗唾了自己一口,恨不得把这盆覆水舔干净。
他无奈,只好又从石凳上溜滑下来,跪在地上,暗道,一遇到他,好运就走了,光剩了霉运!
青石地板的凉意丝丝缕缕地透过膝盖游遍全身,他浑身无力,一只手放在隐隐作痛的小腹上,保着一点儿暖意,连跪都跪不直了,只好坐在自己脚后跟上。
“王爷……”
我错了,错在不该活过来,错在怎么没饿死自己,错在怎么没睡死过去,错在不该在席上饮酒,错在不该来这湖心亭……
真想号啕大哭!
慕清沣缓缓站起身,俯身而视,看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强行忍住想把他抱起来的冲动,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目光如同利剑一般,很想把他一分为二,把那个懂事的柔软的为他可以不惜生命的贾帆给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