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安被扇得耳边一阵嗡嗡的响声,一下子天旋地转,险些又要吐出来。可他咬着牙忍住,不想再惹来更多麻烦。
他被拖过了一块平地,然后拖进了一个灰色建筑物,进门之后两边的人松开他,他跌在地上,旁边的人要求他站起来。他站起来之后,左手的通讯带就被熟练地扒掉了,有一个穿着像清洁工的人上来扒掉了他的衣物。清洁工看到呕吐物后只是皱了皱眉,手上的动作并没有丝毫停止。
最后,清洁工递给了他一叠蓝灰色的衣裤。那衣服已经洗得发白、柔软,可能已经被很多人穿过。衣服的前胸后背都贴有反光条,裤子上沿着裤线到裤脚也都有反光条。上衣左胸前缝了一块柔性显示屏,现在上边是他的姓名照片和身份编号。
穿好衣服后,有人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房间:“进那个房间。”
直到这时,肖安才有机会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这里的内部装饰有点像医院,也有点像学校。他往左瞟了一眼,看到旁边是一个AI服务台,刚才将他带进来的人正拿着他的通讯带登记。他换衣服的区域在进门右手边,像是前厅,也像是一个打开的房间。他要进去的房间和换衣服的地方在同一侧,门牌写着“交流室1”,再往前还有三四个类似的房间,尽头是一部电梯。
有人来检查他的衣服,检查没有问题后看了看他的脸。肖安并不抬头,也不与他对视,非常配合。最后,那人递过来了一根发圈。肖安抬手将自己半长的头发束了起来。
然后,他走进了交流室。
基本上刚踏进去,他就走进了投影场。整个房间被投影装饰成了一个类似宣誓台的地方。有人拿着一本书站在旁边示意他走过去。肖安走近对方,站在了宣誓台的中心。那人拿的是一本三年前颁布的联邦宪|法。
拿宪|法的是个短发女人,穿着国家公职人员制服,化了淡妆,天生嘴角有些向下撇,鼻子很小,嘴也很小。这干瘪的女人像是把制服当外壳一样缩在里边。她个子比肖安矮了半头,面对肖安却展现出了一种身处绝对安全制高点的漠视。她看着肖安,又没有看他,仿佛肖安不值一提。
“手放上来。”她说。
说完,她将手里的宪|法稍微往前挪了那么一点点,示意肖安是要他把手放在这里。肖安知道了接下来要干什么。他听话地把手放了上去。
他的手一放上去,宣誓台前的屏幕上就打出了宣誓内容。
“照着念就行,最后宣誓人用自己的名字。”
肖安感到了那种压力。
“如果不想念呢?”
那女人竟然笑了:“你不如先念一念试试。”
肖安张了张嘴,可他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说出来了,内心里有一部分就会永远改变。他就不再是他,那肖安自然也就不再存在,那冬梅罩袍下的就成了被挫骨扬灰后的行尸,那余江海眼中不再有他,与川并肩的也成了背叛和谎言。肖安以为自己早已不再如此天真。可他错了。他唯一剩下的只有天真。
肖安朝那女人摇了摇头:“我念不出来。”
那女人叹了口气,眼神中竟然闪出来了一丝怜悯。
“可怜了这么漂亮的娃娃。”她用方言说了一句,然后走到了门口,“连生啊!连生!”
肖安往门外看,从他所在的角度,只能看到跑过来的是另一个穿制服的男人。
“刚进来那个漂亮娃娃啊?”一个男人用方言问,“姐你要不再劝劝吧?”
“劝什么,没有用的。一看那眼神就知道没有用。”
“哎呀……”
“交给你了,你带走吧。”
肖安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手术室里。他起初以为是线上的虚拟手术室,可他看到了灯光下空气中漂浮的细小灰尘。他抬手想要去碰一碰那些灰尘,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锁在手术台的两侧。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脚也被扣住了,还有脖子。
因此他只能左右看看。手术室窗户外边是一片模糊的白色,没有天,没有建筑物,肖安于是更加确信这是虚拟场景。只除了,他的感官体验要比以往的上线设备都精细真实很多。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说不清楚是自己先被绑在了手术台上,还是他先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手术台上。他向上看,发现了手术灯,一台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手术仪器。他勾起脖子向门的方向看,看到了紧闭的门。就好像这些东西不是本来就在那里,而是肖安认为它应在那里,它就出现在了那里。只是肖安并没有机会仔细思考这种差异,以及这种差异意味着什么。
“再给你一次机会吧。”
那个叫连生的男人的声音突然在整个手术室里响了起来,肖安下意识抖了一下。肖安四处看了看,没有扩音口,而这声音又太近了,不像来自扩音口——这次,肖安的大脑也不愿意再欺骗自己。
“只要你从心底里接受改造,就可以现在从这个房间里出来。你还年轻,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来这边。但既然你被送进来了,我们也没有办法。”
肖安想要说话,却发现他自己张不开嘴。
这很奇怪。说话的指令从他的大脑发出之后就石沉大海,怎么都无法到达嘴边。
“哎。”男人的声音叹了口气,“虽然你年纪小,但是还真是我见过最难搞的。这怎么看,一点下手的地方都没有……”
说话间,肖安看到那台手术机器突然动了起来,离他越来越近。肖安本能地闭上了眼,可他还是看到迫近的机器——或者说他知道危险的降临。最后一刻,他的大脑好像想要给他自己一些安慰一样,让他突然感到一只手握住了被困的右手——那是大海的手。大海用这双手给他扣上衣服的扣子,戴上围巾,搂住他,抓住他。肖安无数次幻想那只手进入自己的身体。
他对大海的手很熟悉。
正是伴着这自我欺骗的甜美安慰,肖安的意识被肢解了。
☆、你
其实自古以来,人类对刑罚只经历了两个阶段——首先是摧毁人的肉体,追求制造极致的生理痛苦;接着就演变成试图摧毁人的意志,从一个人最核心的位置击垮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