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今天大概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煎好的汤药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让人腿软的药味,杨公子接过汤碗时忍不住皱了眉,舀了一勺吹散了热气,口中还像哄小孩子一样地说着:“你就喝一点,虽然苦,但都是为了你好嘛。”
杨修本来声音就文弱,这哄小孩子般的语气更是软软的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又甜又软。那狗熊也仿佛通了人性般看着杨修,漆黑如鉴的眼珠上都是他的倒影,正在轻声细语地哄它。小破熊一边不停地摇头,一边却死命地把药咽了下去,药苦的它眼睛里都挤出了泪花,撅着嘴的样子真像个小孩子在求表扬。杨修揉了揉它的头,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了,他想了想说道:“我看书上说狗熊喜欢吃蜂蜜,你喜不喜欢?”
听到蜂蜜二字小破熊的眼里都放了光,拼命地点头。于是惨兮兮的我又被支使去厨房抱了一大罐蜂蜜来。
看着这头能听得懂人话的小破熊十分熟练地用它的熊爪子拿勺子挖蜂蜜吃,一旁的杨公子一脸宠溺中带着些许骄傲的表情看着它,我只觉得人生实在有点梦幻啊。
☆、贰
公子好吃好喝地照养了那头棕熊半个月,不仅每天亲自给它换药喂药,每晚睡前还会来看上一眼确定它好好睡了才会去休息,而误打误撞被公子抓去做劳动力的我更是连花都不用养了,每天就负责看着这头熊。
就这样养了半个月,这头小破熊活过来了,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还长了一点膘,也能下榻走动了。早上公子来给它喂药时它还眨巴着一双大黑眼睛,伸出圆乎乎的爪子指着房门。公子笑着问它:“是闷得慌想出去吗?”
小棕熊拼命地点头。
天高云淡,风轻草香。
昨夜里初秋的第一场雨过,院子里的残花都给打掉了大半,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路边野草的末梢染了一丝枯黄,在风雨的摧残下蔫蔫地耷拉着。空气中沁着淡淡的甜香,墙角那三树木樨挂满了水珠,翠绿的枝叶之间零星透着几点嫩黄,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那一人一熊就站在木樨树下,也不知抽的什么风,突然心血来潮要做桂花糕吃。
杨修抱了个竹篮子很仔细地挨个枝干寻过去,采了半篮子鲜黄还沾着雨水的桂花。那棕熊一会儿扒着他的手臂瞧篮子里的花,一会儿又蹲在地上扒拉起一把被雨水打掉的桂花捧到杨修跟前。公子对它摇摇头,温柔地说道:“都被雨打烂了,不能用了。”语气轻软得像初秋的第一场雨,没来由地在人心里细细密密得下了一阵。
那小棕熊似是被否决了有点泄气,把桂花都扔进了旁边泥地里,低头盯着自己扔掉的花不言不语。
杨修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软软地说:“乖,我做甜甜的桂花糕给你吃,放很多蜂蜜。”
那棕熊听了这话忙不迭点头,又自己钻一边玩去了。杨修忙着采花也没管它。它四处瞅瞅,黑眼珠转了转,就窜到了我身旁,看看我身后的木槿花又低头看看坐在树下一脸郁闷的我,眨了眨眼。我竟然懂了它的意思,很怂地点了点头,默许了它来摘我的木槿花。不同意我也不敢啊。我还是念念不忘这位大爷那天早上那个冷若冰霜的态度啊,且不说公子把它当个宝贝,最重要的是我打不过它啊。而且这位熊少爷跟会变脸似的,在杨公子身边就秒变乖巧小猫咪,公子一走就是个冷冰冰的熊少爷,对我双手奉上的蜂蜜都爱答不理的。他大爷的!
这位熊少爷精挑细选地挑了几枝木槿花满心欢喜地奔回杨修身边。伸出胖乎乎的爪子戳了戳正在采花的杨修,双手捧上了它摘的木槿花,那木槿花在细雨的滋润下分外明艳,一重重的粉白花瓣之间还藏着雨珠,花瓣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那通灵的棕熊很耐心地用藏起了利爪的手掌捧起了杨修的左手,很郑重地把花放在他手心,又仔细地把他的手指掰弯了让他握好那花。杨修愣了一下,旋即轻轻地笑了起来,杨修本来就生的俊秀,那笑此刻更是锦上添花,给他添了几分醉人的风姿。一时间痴痴握着他手的棕熊和窝在树下的我都看呆了。
杨修把花放进了篮子里,笑意盈盈地摸了摸棕熊的头,说了声:“谢谢你。”
棕熊一脸迷惑地看着他。
小棕熊不知道,我却是知道。这段时间正是曹公的两位公子,曹子建和曹子桓争夺世子之位的时候,而公子与曹公第三子曹子建交情匪浅,在这场政治权力斗争中更是毫不犹豫地站在曹子建一方。只是曹子建天生文人心性,心高气傲,在曹公外出期间竟然趁着酒兴私自坐着王室车马大开王宫司马门,在帝王才许使用的禁道上纵兴驰骋。这事惹得曹公勃然大怒,不仅处死了司掌王室车马的公车令还加重了对诸侯的法令,曹子建也被勒令禁足思过。而一向与曹子建交从甚密的公子也不免受到了牵连,只能闷在府里避风头。这也是他这段时间天天亲自照料这头熊的原因,还好也是这头棕熊来了,不然这种情况下,公子的心情只怕是会压抑到抑郁了。
令我意外的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竟然一时兴起纡尊降贵地跑到厨房,动手做起了桂花糕。看着站在厨房门口一副期待样子的小棕熊,我只想默默地说一句自求多福吧。
当公子把桂花糕端上来时我就知道不妙,那一坨黏在一起的黄色块状物真的不配被称之为糕点啊。但是不知道这棕熊是真的没吃过好的呢,还是着了魔,竟然抓起一大口桂花糕放进了嘴里,还不住地点头,引得公子都忍不住问:“这么好吃?”也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然后立刻吐了。
看着被自己的桂花糕恶心到的公子,我和棕熊都忍不住捧腹笑了起来。
☆、叁
吃过了桂花糕,就入了秋。一转眼,快到中秋了。
天渐渐的凉了起来,一起变凉的还有渐渐明晰的局势。自醉酒开司马门一事之后,曹公开始疏远曹子建,权力的天平逐步倾向了曹子桓。
小棕熊还是一副吃好睡好努力养伤的样子,我也每天跟在它身后百无聊赖地混着日子。只是公子似乎不太好过,来偏院的次数渐渐少了,总是窝在书房里和老爷不知在嘀咕些什么,整日里愁眉紧锁,总是匆匆地到偏院来看上一眼,又匆匆地离开。
这样的次数多了,小棕熊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坐在门槛上看我撕花瓣的时候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在一起混久之后那棕熊似乎已经把我当半个哥们了,连蜂蜜都舍得分我吃,我也算是有点了解它了,这位大爷虽然看着可怕其实心思特别单纯,喜欢黏着公子,对公子好的人它也会伸出厚实的肉掌和你握手,而那些来者不善的人就会看到它的尖牙和利爪。
我一边扒拉着晒得半干的百合花,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看公子最近越发憔悴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那棕熊也拈了一朵百合花在手里把玩,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地在那乱点头。
初秋的早晨有点凉,我瘫坐在回廊下的长凳上不住地打哈欠,昨夜里雷雨交加惊得我一晚上没睡好,今早上费了大劲爬起来给熊少爷送早餐,也不知道这位少爷抽的什么风,硬是堵住了门不让我进去。
“怎么坐在这里犯困?”一个温柔的声音把我叫醒。
我晃晃昏沉的脑袋,刚想扑过去抱住公子的大腿跟他哭诉那棕熊虐待我时,就听见“吱”一声门开了。早晨的日头不太高,斜斜的阳光偏移射到我的眼睛晃得我眼疼,我揉了揉眼睛和公子同时转头看向了房门口,在晃眼的阳光中,我们俩同时呆在了原地。
那人站在木门边,周身笼罩在一层流动的淡淡金辉中,一身白衣被晨曦镀了一层金,让人一时间移不开视线。他眉目清明,一双漂亮的凤眼里水波流转,在早秋微凉的晨光里浅浅地笑着,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醉意。
天光从屋檐上漏下,回廊旁边那几株翠柏在清冷的晨风和金色晨光里枝叶微微摇晃,昨夜滞留的雨珠儿连成线从叶梢落下,一颗颗都砸进了假石底下的人工溪渠里,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许是忽然间天地都安静了,那雨珠落到水里的声音就变得分外清亮。兴许这世间的情动,就像翠柏上的雨珠儿,落到水里那一阵叮咚乱响吧。
公子就那样呆立在原地,看着那谪仙般的人儿走到他面前,笑容缱绻醉人,声音清澈:“我叫轩辕破,谢谢你救了我。”他微微一顿,又道:“我应该叫你德祖对不对?你们人类朋友之间都是互称表字的对不对?”那语气里还带了一点点求表扬的小骄傲,微微仰头的样子还真的挺像那头小棕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