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观后山有一面断崖,崖面断得光滑平整,传说中是让神仙一剑削平的。这崖壁中有几个人工开凿的山洞,平时观中弟子要闭关就找师父或大师兄报备一声,攀着铁索找个洞一钻就成,每天负责开伙做饭的弟子就来跑一趟,用吊篮把吃喝送下去,十分简便快捷。
云清一路跑到崖边,气喘吁吁地趴下,把一张透红的脸探出去,冲着下方幽冷蜿蜒的山涧喊:“师哥——”
没人应。
云清:“我知道你听见了——你是不是生我气——”
山谷寂静,一只大山雀落在崖壁斜刺里钻出的一根树枝上,态度嚣张地岔着腿,歪着小脑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云清。
“烤了你!”云清冲它一龇牙,“师哥——你不说话就是生我气——”
没人说话。
云清细细回想,觉得症结只能是出在驱邪这件事上,当晚他还枕过云真的腿,云真还给他扇扇子,气氛相当和谐。他记得回观的路上自己提过一嘴报酬的事儿,当时云真就没吭声,想必是气他财迷心窍,毕竟当时他可是用苦主可能有危险为由头才说动了云真和自己一起去驱邪的。
云清扯着脖子喊:“我把钱还回去——师哥我错啦——”
云真仍不吭声,云清继续:“你是不是觉得我心不诚——”
少倾,灰蓝色的一百元钞票落雨般飘飞四散,还有几张钻进了崖洞里。
崖洞里的云真一咬牙,身子刚想动,又皱着眉坐定,打定主意不理睬云清,英俊面容像是覆上了一层清霜,冷得令人望而生畏。
既然求不得,多看一眼只是多一眼的伤心。
来日如果再因爱慕生出痴妄,难保自己不会像那只屋灵一样对小师弟做出些难以挽回的事,在心里生出那么一副丑恶形貌。与其闹得那么难看,不如防患于未然,只要不再对小师弟有非分之想,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此前从未尝过情爱滋味的云真决定不听、不看、不想、不接触,把被爱慕煎烤得糊涂的脑子好好冷一冷,以为这样冷个一年半载,大约就能停止喜欢了。
他原本自暴自弃地以为云清不会把自己闭关当回事,没想到云清居然找过来哄他,他一边没出息地心跳不已,一边拼命试图把小师弟的声音当鸟叫。
结果云清不依不饶地攀着铁索溜下来了。
云真:“……”
云清钻进崖洞,往云真面前一蹲,眼神像只被抛弃的奶狗:“师哥,闭关一年也不和我说一声,生我气了?”
怎么舍得。云真心想,神色却淡淡的:“没,忘说了。”
云清:“真没生气?我记得你不生闷气。”
云真摇头:“没。”
云清:“那我钱白扔了。”
云真:“……”
云真噎得一口真气没倒上来,在走火入魔的边缘疯狂试探。
云清端详他神色:“逗你玩的,要放以前你就气乐了,现在一点儿笑模样没有。”
其实如果换个人,云清可能会往情情爱爱的方向拓展一下思维,想想是不是这些缘故,但云真在情爱之事上太木讷正经,所以在云清潜意识里云真和这些事儿根本就不搭界,他宁可相信他窗下的公石头和母石头生了一窝小石头,也不相信云真会偷偷喜欢他,喜欢得心都空了。
云清扯扯云真道袍宽松的袖口:“师哥不要我了。”
是你不想要师哥。云真在心里叹气,声调却压得更沉了些:“我是闭关修行,你……听话。”
话音刚落,两人心念皆是一动,眸光流转,默契对视片刻,云真匆匆垂眼望地。
云清年幼时极黏云真,吃饭要师哥陪吃,睡觉要师哥陪睡,画符要师哥手把手教着画,念经文都要师哥先念一句,他再跟着念一句……所以当年云真去闭关修行时,年幼的小云清泪流满面鼻涕狂甩,翻盖乌龟般四脚朝天飞旋腾挪,一连声地哭嚎“师哥不要我了”,云真无法,只能把这小坏蛋抱起来哄,最后干脆不去了。
两人方才对视,就是都想起了这一段。
云清唇角斜斜一翘:“我要闹了。”
他这么坏笑时模样更好看,脸盘像被一道不知从哪来的光照着,眉目格外鲜活明晰。
云真深深望他一眼,既想把小师弟的模样记得清楚些,又恨不得下一秒就忘个一干二净。
“你回去。”云真面无表情,没接那个话头,“不要耽误我修行。”
第74章番外之【师哥饶命(八)】
那天云清厚起脸皮纠缠许久,想问出个所以然,奈何云真嘴太严,一口咬定闭关只为修行没在生气。
云清听这番说辞听久了,就被云真古井无波的语气和神色给糊弄过去了,心想自己认了错撒了钱又软语哄了这么久,云真即使原本有气也差不多该消了,不至于一直和他别扭。再者,云真性情素来淡漠,或许是真觉得没必要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