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决定不去总店了,他跟店长说分店出了点事,可能很久过不去,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只说过来要提前说一声,自己好多准备些饭菜,收拾一下阁楼。
没有丝毫不对劲。陈启在拨这通电话之前很心机地开了录音,躺在床上一遍遍地试图从中找出点失落的情绪,结果失落没听出来,他自己反倒先睡过去了。灯还大亮着,明晃晃地悬在正上方,半夜似梦非梦间,刺得他头昏脑涨,张口就喊人:“哎,灯。”
灯没灭,腿蹬了个空,于是他清醒了。
耳机被他睡觉时候蹭落,他坐起身,拾起来重新戴上,里面还在循环播放着24秒的音频。手机右上方的小电池已经红了,突兀的提示音响起,充电宝也被彻底榨干,他顺手往床头摸,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在阁楼上,没了店长的插头,他要现在充电还得下床去翻包。
算了,关机。
两天时间才用到关机,在陈启身上绝对算得上反常,他游戏也不上了,断签就断签,反正现在他连点开图标的勇气都没有。
他有时会想,要是那天自己没有闲的发慌向店长讨要手机,想用他的号注册新号一起双开多好,这样也就不会发现系统提醒覆盖安装,点开后发现店长居然玩了个人妖号欺骗感情的事实。
怎么知道欺骗感情?废话,那可是叫了他足足三个月小哥哥的id,小萌妹从头到脚散发着粉`嫩嫩的金钱气息——从老玩家手里收来的绝版金桂月兔装,因为这个装扮,小萌妹,也就是店长完美地取得了他的信任。
这套对角色属性几乎毫无加成的皮肤凭借它全服仅十套的稀有度炒到了上万块,这要是个专搞诈骗的人妖号,那投入成本也太大了点。
没成想,他还是太年轻。
陈启一想起这事就想把脑袋连同记忆一起丢进古溪河里。
我最好的哥们瞒着我下了我玩的游戏,开女号斥重金勾搭我,请问他是不是想等十个月后的愚人节给我一个惊喜?
他倒希望是真的,可惜他心里明明白白,店长绝不是这种人。
还剩下一个最荒谬也最合理的答案,陈启愁肠百结,最终还是当了回鸵鸟。
(二)
店长接到陈启电话的时候正是傍晚。
陈启从昨天中午开始就一直安分得有些异常,三十几岁的人小孩子脾气,哪怕是一个人玩游戏也总爱嘟嘟囔囔,他昨天下午几次进阁楼,却一句念叨都没听见。借着拿东西的机会店长瞄了两眼,确认了陈启既没睡着也不在打游戏,两部手机就那么放着。
这就有些奇怪了。
陈启早上向他借手机,他没问什么就给了,一来他忙得很,二来也相信陈启总有分寸。
“用完了吗?”
陈启一哆嗦,“啊、啊?……行了。”
店长心中疑虑愈重,不过陈启情绪常常来得快去得快,一阵风似的,说不准就跟上次一样,忙活了半个月的角色拉票结果没拿到冠军,沮丧得一整天没好好吃饭,第二天又活蹦乱跳的了。
他手上事儿还压着,实在没工夫细想,哪知等他忙完后,人居然跑了。
电话里陈启找的借口太烂,烂到店长一个字都没信。陈启能有什么事儿忙,他手下的几个分店长互相都联系着,出了什么问题,店长大概比他还早知道,就算有,能忙到归期不定?
但真实原因究竟是什么,不敢猜。
陈启落跑的当晚,店长没回家,女儿打这学期一开始就吵着要住校,他便日日与陈启住一起,楼下的厨房里都多了许多家常菜。
人一走,阁楼里冷飕飕的。
“陈启。”店长盖上毯子,突然叫了一声。他的毯子比陈启的要宽要长,将他这么个高个儿男人罩起来都没问题,陈启的毯子丢在一边,仿佛主人不过临时下楼,很快就会回来。
他那声没头没脑的,似乎是心里压制不住涌动的什么东西,翻滚着冲撞胸腔,掠经喉舌,唇齿自作主张地开合,那个叫了多年的名字,终于从心尖上、舌面上一跃而出。
店长的手从毯子里探出来,将那一团扯进去。
过了好半天,他又小心翼翼地,像连自己都怕听见的那样,唤了第二声:“小启。”
“晚安。”
第二天,陈启果真没有联系他。店长给陈启发了条消息,倒不是很重要,陈启过了很久回了他一个表情,一只傻猫呆滞地坐在地板上。
晚安没有回。
第三天,他百忙中抗不过自己的心,在洗手间隔间里拖出来一个隐藏应用。他想了想,还是有备无患地改了个新密码,熟悉的界面一打开,店长甚至产生了陈启还在楼上的幻觉。
他先前笃定陈启不会发现,因此每次登上这个游戏,同陈启说话都坦坦荡荡。他一个过完年就四十了的中年大叔,蒙圈儿地被新手导引带着跑,做完一连串任务才被允许搜索好友。他先在频道里窥了半天屏,在备忘录里练习完说话语气,买了据说绝版可爱的套装,揣着一颗乱蹦的老心,才惴惴不安地给陈启发去好友申请:小哥哥,在吗。
通过的那一整天,连陈启都看出来他格外高兴。
“小哥哥,在干什么呀?”
“小哥哥,陪我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