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完之后,徐杳然坐到纪译身边,温声细语地说:“你想去的话,我们明天就去,我陪你去。”
第二天周六,徐杳然开车带着纪译去上海。
在宾馆放下东西,纪译凑上来亲了亲徐杳然,让他待在这儿等自己回来,然后一个人去了医院。
姑息科里大都是肿瘤末期的病人,空气里泛着苦味,人人都长了一张相似的倦容。但纪译走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女人。
女人坐在窗边,脖子上缠着一层一层的纱布,喉管从中间穿出,长长得垂在手边。阳光从百叶窗里打下条纹参差的影子,落在条纹的住院服上。
她抬起头都费力,只能垂着脖子在病房里打转视线。隔着几张病床,看向了纪译的方向,见对方也在看自己,她朝这个陌生人,露出了一个用尽力气才能舒展开的微笑。
英俊的金发男人从后面搭上她的双肩,把滑落到膝盖的毛毯重新裹上臂弯,他蹲下来,隔着毯子,温柔地抓住了女人的手。
纪译译在原地站着,朝着那个方向,呆呆地看了几分钟,然后转头离开。
“这么快就下来了?看见了么。”医院大堂里,徐杳然坐在那里等他。
“你怎么过来了,”纪译走过来,偷偷牵上他的手,“我看见她啦。”
徐杳然拉着手心里的宝贝走出医院,边走边问:“那她看见你了么?”
纪译转过头来,眉眼弯弯,说:“也看见啦。”
从医院里出来,时间还早,上海的巷尾之间刮着比桐城更干燥的季风。
徐杳然问他:“你中午带我去吃什么?”
纪译想也没想,飞快地回答他:“黄鱼面!”
黄鱼面的老店在城中老弄堂的巷子深处,外地人很难找到。要不是纪译以前来吃过,这儿七拐八绕的,黄鱼没吃上,自己倒先被正午的太阳晒成了鱼干。
周围浓浓的老上海的烟火气味,纪译带着徐杳然从中间穿过,心情像被熨斗捋过一样得温帖。
作家说,“上海的弄堂是性`感的,有一股肌肤之于似的。它有着触手的凉和暧,可感而知。”
这大抵与人的悲喜相似。今时晴日朗朗,阳光缱绻,弄堂里大多部分都被笼在温煦的光线里。这种时境里,连那些偶尔出现,阳光背后的晦暗角落,都成了流光之间的点缀。
纪译他们排在一串队伍的末尾,他怀里抱着路上顺手买的糖炒栗子和雪山楂,吃一颗往前挪一步,倒也不觉得等得无聊。
大概排了有个把小时,终于挪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店里面很小,只摆了四张桌子,好不容易面端上桌子,还得缩着胳膊小心地吸溜,防止筷子戳到别人的汤碗里去。
纪译抬头望着点菜的招牌,兴奋地说:“等下我要加四份黄鱼。”
边上,老板冷酷的声音传过来:“没得加了,就剩下两份黄鱼了。”
“啊?”他们身后有个失望的声音冒出来,拎着菜篮的婆婆挤到老板面前,“今朝噶早就卖光特啦?”
老板看了眼厨房的灶台,说:“是诶,鱼要卖光了,面还有。婆婆你不是昨天来过了么?今天还想吃啊?”
“我女儿啊,在坐月子,天天只要吃你们家的黄鱼面喏,这不我天天来给她排队,我昨天就没买到。”婆婆失望地抓着篮子,妥协道,“哎,那等下就给我来点儿面吧。”
站在一边的纪译听了,嚼着山楂歪头一想。他扯扯徐杳然的袖口,凑上来说:“我们走了,去吃别的吧。”
“不吃面了?”徐杳然转头看他。
“不吃了,”纪译擦了一手嘴角的糖屑,“吃山楂吃饱了。”
出了店门,徐杳然问他:“你不是最喜欢这家的黄鱼面么?”
纪译拉着他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往来时穿过的巷子走:“那是以前,现在和你一起来,吃什么我都喜欢。”
因为这趟没吃到,下次再来,还能兴致勃勃地继续排队——黄鱼面是这样,有些人也是这样。遗憾再多,也比彻底的失望来得圆满。
纪豆子同学不仅认床,还认枕头。晚上躺在宾馆的软绒枕头上,怎么转头都不舒服,熬了半天,终于靠在徐杳然的手臂上迷迷糊糊地有点睡意。
中午黄鱼面没吃成,晚上纪译一个人吃了三人份的小龙虾补偿自己,现在身上一股花椒味儿。但徐杳然跟闻不着一样,依然牢牢地把他圈在怀里。
半夜,纪译突然睁开眼睛,不知道是渴的还是空气太干,喉里泛酸。他从徐杳然怀里钻出来,轻手轻脚地翻下床,想倒杯水喝。没想到脚掌刚沾到地面,胃里突然一阵翻滚,赤着脚慌忙跑到卫生间,抱起马桶就开始吐。
徐杳然被这阵动静惊醒,急急忙忙下床,一打开卫生间的门就看见纪译坐在地上,因为吐得难受,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惨兮兮的样子,像被谁欺负了一样。
把脸埋在徐杳然手里的湿毛巾里使劲地蹭了一把,纪译抬起头,委屈巴巴:“徐老师,我以后再也不要吃小龙虾了。”
第二天一早,徐杳然的车已经开过了高速的收费站,纪译手机上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纪译么?我是Elio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