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那胖子又开腔,语气很无奈:“这个——小兄弟吧,你可能对我们这个圈子不太了解,不过大家都是男人你也能明白吧,你说俩gay凑到一起,除了那事儿,还能干什么呢?再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们也是提倡那个……性解放的,对吧。陈朔他就是爱玩了点儿嘛,你看,要是你俩谈恋爱了,那他肯定不这样,是不是,陈朔?”
然而陈朔没有回答。
他哭了。
元一平清晰地看见泪珠从他眼睛里滚出来,顺着脸颊,在下巴尖上滴落。
元一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哭,只记得上一次见到陈朔流泪,是取元一智骨灰的时候。在医院元一智去世的时候他没哭,在殡仪馆遗体告别的时候他没哭,一直到元一智被火化完,他们去骨灰。
工作人员用夹子拣出几根未被烧成灰的灰白色骨头,把它们装进一个布袋,收紧封口,然后把那骨头揉碎了。
这就是骨灰了。
全程浑浑噩噩的元一平,在这一刻,发现陈朔的肩膀在抖。
像有一把匕首在他胸口疯狂地捣来捣去,他整个人,就跟着这把匕首不停颤抖。
陈朔在哭,从压抑着的呜咽,到声嘶力竭的痛哭。元一平看着他把脸贴在那冰凉的骨灰盒上,眼泪顺着骨灰盒的棱角滴在地上。
“元一平,”陈朔的声音打断了元一平的回忆:“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这些我都可以改,真的,我只要你……我是真心喜欢你……”
“那元一智呢?你把元一智当什么?”元一平忽然觉得疲倦,在这灯红酒绿的酒吧街上,他却和陈朔撕扯着十年前的旧事,有意思吗?
元一智已经死了十年了,他死了——永远死了——所以他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永远迈不过的坎,他横亘在元一平和陈朔之间。永远。
“我没有对不起元一智,”陈朔一字一句说:“那个时候,他走了,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你不懂我的感觉,元一平,你知道吗?他确诊的前一天还在和我商量去威海玩儿,然后他就……”
陈朔没有说完,他低下头,狠狠抹了把泪。
第二十一章
元一平知道。
《你的名字》上映时他一个人去看,身边的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他颤抖着舒了一口气。
没错,他已经渐渐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和他有一样恐惧着“无常”。
无常是什么呢?
是三叶居住的小镇在一夜之间被慧星击中,然后立花泷再也找不到这个女孩子。
是那个下午汶川突然地天崩地裂,直至今日还有人被掩埋于废墟。
是那个天色苍蓝的秋日,在甘城第二医院的诊室里,医生说,你们……快去办住院吧。
哀吾生之须臾,元一平想须臾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不知道死亡什么时候把我们永远分开。
也许是几十年后,也许是明天。也许一个小时前还在对你微笑的人,一个小时后就死于车祸;也许睡前还互道晚安的人,当晚就在睡梦中猝然离世。也许元一平和陈朔计划着去威海玩儿,然后诊断单上一个“癌”字,就把什么都打碎了。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元一平觉得爱情这东西是一种累赘,如果你和别人相爱,你们就会彼此牵挂,那么一个人要承受的就是双份的风险和恐惧。
这不是作茧自缚吗?
当然,也有陈朔这种——无所谓的,他不在乎,所以他不怕失去。
元一平不再说话,转身自顾自走了。
陈朔站在原地,没有追。
三天后,元一平接到陈朔的微信:“我已经回去了,这几天麻烦你了。”
元一平盯着这简简单单一句话不知道该回什么,他猜陈朔大概是放弃了——不,这么说也不对,好像陈朔坚持过什么一样。
准确地说可能就是陈朔戏弄够了吧。找不出别的理由了。
又过两天,元一平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喂?”
“兄弟是我,”电话那头的人语气轻松得近乎轻佻:“那个胖子,记不记得?在长沙那晚上……”
“你有事吗?”元一平冷冷打断他。
“哎,别这么大火气,我和陈朔没睡,”男人笑了笑:“你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