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漆黑一片,实在没什么可看,但他总觉得望住遥远地方,心中好过许多。
迷迷糊糊,随船身轻微摇摆,他很快沉睡发梦。
梦中他回到十七岁那年,黎鹊还未被枪杀,家姐仍在他身边,他大可无忧无虑继续念大学,过尚未做完的大梦。
朦胧中还有一人的身影模糊,总站在他窗外月下,迎清冷月光向他笑,张开双臂要拥抱他。
他身上每寸气息都层包裹他心,但等黎雪英拉开窗,想要跃下投身他的怀抱时,他却转身离开,再次消失在远处的浓雾中。
梦中似有雾霭,阴沉沉笼罩大地,令人莫名不适。满地狼藉,血肉横流,挣扎呻吟中任谁看过都要想,这恐怕不是修罗地狱?
好在梦境主人来不及多恐惧,尖锐疼痛钻破大脑皮层,长时间的应激和习惯令他下一秒捉起大腿根上的匕首,手上动作同睁眼几乎同时。冷冽的匕首折射出光辉,猝然出击,有如毒蛇。
下一秒冷兵器被人夺走,无穷大力的手一把捂住他的嘴,要他停止挣扎:“收声!”
辛默睁大双眼,他浑身是血。从噩梦中挣扎出不过一瞬间,他还未来及多反应,熟悉的声音令他瞬间冷静。周围的环境与他昏迷前大不相同,应是敌人轰炸后他被队友背到安全地带。低头看去,伤口已被简单处理,浑身上下十多处伤,好在未见弹孔,也未丧失行动力。对于雇佣兵团,在执行任务时失去行动力无疑送死。
只多给自己十秒钟缓冲时间,辛默将匕首重新插回大腿外侧,捉起自己背上断步枪,翻身打滚集中高度注意力。耳边传来队友一声笑。
“怎么?”鲜血顺着他过分精炼的手臂线条流淌,辛默全身稳如磐石,动也不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尚且分出一丝余念给队友。
遮掩物外人的痕迹逐渐消失,观察镜中狙击位也再无人影。
“想起你五年前刚加入鹰眼时,老大问你五年换一条命愿不愿意,当时你命垂一线,却还说不愿意。你说你有必须要完成的事,必须回去。结果你记得怎么?老大二话没说抬脚一踹,你昏了十几个钟头。现在看你,身上的伤比那时候重多少倍,却能控制自己在十秒钟内回到战斗和行动状态。这就是进步咯?”
辛默勾起嘴角扯一下,是个十足敷衍的笑,他的双眼如鹰隼,说话时不忘犀利继续扫视四周:“多洗你夸奖,实在不认为这是好的进步,至多说明比起当初,我现在需花十倍努力活下来。”
第三十七章邢默
凌晨三点,黎雪英在赌船休息室睁开眼。
赌场在凌晨六点钟结束,兴奋整宿的人们抽光力气,充分发泄过的灵魂开始疲软。
七点钟目睹过一场海上日出,赌船开始供应早膳,同时缓慢启程返回香港。再等多一个钟,邮船到港,游客们纷纷下船,重新登港,他们或满志得,或踌躇憔悴,不论如何,如梦似幻的一夜彻底画下句点。
黎雪英披上风衣,戴好口罩渔人帽和墨镜,与人群之中缓步慢行,接着打的士直奔香枫公墓。
遥远地,他望见熟悉纤瘦的身影,顿住脚步好半天,才重新举步行去。
黎莉长裙纷飞,余光睇到来到身边的细佬,微微讶然。
二人对视片刻,谁也没说话,各自持三炷香跪拜。
石碑上,黎鹊照片一如既往微笑,仿佛隔过时间重新来到姐弟二人身边。
“阿爸,我和家姐这几个月也很平安。今年的香港和往常不同,人好似更多。那么多偷渡客,来时拖家带口,我总是想到你。若有在天之灵,望你一切都好。前尘往事莫挂心,活着的人有活着的恩仇,你大概早将一切释怀吧?转世投胎也好,只可惜下辈子我不能做你仔。”黎雪英从包中掏出一瓶白酒,耳熟能详的牌子,是黎鹊生前最爱饮。他拧开盖淋在墓碑前,最后剩下两口,自己一口,黎莉一口。
他将空瓶放在墓碑上,二人沉默许久。似乎悲悼也有习惯,任何事不论快乐痛苦,只要够久,多少都培养出默契来。
黎雪英退后两步,这才放松下来,重新将目光投向黎莉:“家姐,你一切都好?”
“好。”黎莉轻声话与他,“好久不见,这次有两个月未来看我。”
“冯庆对我防心重,你又不愿同我走。”黎雪英脸上终于带上淡淡笑意。
“我留在他身边,比跟你走对你更有用……”
“我明。”黎雪英侧过身。
从前他总跟随家姐身后跑,黎鹊要撑住整个家,行任务总好忙,食饭饮水都是黎莉照料黎雪英。如今站在家姐身前,他已高出她近半个头。
如今的黎莉长发飘摇,成熟而有十足女人味,已不是当初青涩女大学生。可这种变化其中所经历的种种甘苦,唯独黎雪英知晓。他一度忏悔,痛恨自己的无能。在黑暗中,他无法保护自己,更无法保全家姐。他谁都无法保护。
风缓缓吹,黎雪英伸出手抚摸家姐面庞,目光逐渐柔软。
“又是这幅面孔。”黎莉轻笑,“你别睇低我啊……”
“最近有什么消息和动静?”
黎莉摇头。
自从她知黎鹊因生前仇怨同冯庆纠缠,这些年总旁敲侧击想摸出线索来。他们姐弟二人不论如何都有知道谜底权利,只可惜冯庆八风不动,百毒不侵。同黎鹊的那件往事,至今摸出的眉目有限。冯庆年轻时并不好结交朋友,或者说他你那时的人脉同朋友与现在完全不同。似乎是他有意斩断从前过往与一切。
同冯庆在一起越久,黎莉心中越明白,冯庆年轻时必定经历过一桩大事。这件事是他人世的转折点。
有次饮酒醉后,黎莉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冯庆的过往朋友。而那人只醉醺醺地告诉她,冯庆是曾想过永远离开香港再不回来的。那几年谁也不知冯庆去哪里,只知他再回港时,便已改头换面,无人再认得出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