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川乱步已经坐在了先前被中原中也一脚踢起来的巨大石板上,他百无聊赖地面冲站台外的灰色天空坐着,微微扬起头,自己一个人默默发呆。
福泽谕吉的双手拢在袖中,整个人一动不动:“所以,你的结论是?”
太宰治端详了这位管理官冷硬的表情片刻,才轻笑着摇了摇头:“贵方想要的三社联合,以及在这个基础上,如何来对付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及他背后的英国……我大概能猜到你们的对策。非常有趣——现在我对江户川先生更加好奇了——如果你们想要合作的对象只是我本人的话,也许我会非常乐意答应的。”
福泽谕吉听出了他未说完的话音。
果然,太宰治在顿了顿后继续淡淡地说道:“只可惜,虽然‘跨越以往恩怨来使三方达成合作’的方法在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但说实话,在情感上我不是很能接受……身为黑手党的首领,我不是很能接受贵方这种,一边要与我们谈合作,一边协助其他人来挖我们墙角的行为。”
福泽谕吉愣了一秒,紧接着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一边的乱步听着这边的对话,此时颇为无趣地出声提醒道;“他的意思是,让管理官你拿出更多的条件来进行交换。”
福泽谕吉皱眉:“什么?”
“就是他所说的那样啊。”江户川乱步跳下被他当成座椅的大石板,双手插在兜内,慢悠悠踱到福泽谕吉身侧,“他已经猜到了我们的作战方案,并且感到有趣,说明他认同了这方案的可行性与成功率。但是他避而不谈合作的事,反而谈到了我们与Gildu的交易内,,说明他对此不满,要我们多加一些砝码在交易的天平上。”
说到这里,江户川乱步摊开手,对面前大学生似的年轻人说道:“你有点贪婪了,不过还不算蠢,所以不加分也不扣分。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啊,和江户川先生这样的人说话就是轻松呢。”太宰治状似欣慰地叹气,“不过我听说您只是特别擅长推理不是吗?我们的情报显示您对于人情世故方面并不怎么精通。”
“这也算是人情世故吗?不,这不过是‘推理’的一种罢了。”说到这里,看起来比太宰还要小两岁、实际上今年已经26岁了的江户川乱步又露出那种自信兼着有些得意的微笑,“尤其是你们这些觉得自己非常聪明的……推断你们脑子中在想什么反而更有某种规律,不过你是我过去见过人当中最不好推测的,所以即使被我猜透了想法也不要灰心啦!”
“是吗,这也是‘超推理’的能力吗?让人困扰,果然是可怕的异能啊。”然而太宰治嘴上说着‘令人困扰’,神色却比刚才还要轻松了一点,只是望过去的眼神慢慢变得幽深起来,“那么,江户川先生应该也知道了,我想要问的事情,其实非常、非常地……好回答。”
“那你就要问管理官了。”江户川乱步说完,十指交叉压在脑后,转头看向福泽谕吉,然后冲对面一努嘴,“喏,他想问有关黑手党上任首领的事情,大概是如今下落之类的吧。还有就是,想问你前段时间在港口,和被我关在这本书里的黑色帽子君的那次简短的会面。”
福泽谕吉听完太宰治想要知道的事后陷入了沉默,半晌才缓缓地开口:“我还以为....你会问些别的内容。”
“唉,其实本来想要以合作为要挟,从你们警视厅挖几个人来这边呢,作为你们协助那个美国佬想要挖走中也的报复。“太宰治微笑道,“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对这件事真的超不满。不满到就在这里,此时此刻,直接同你们撕破脸也没什么问题。”
福泽谕吉沉声说道:“我听说你并没有战斗能力。”
而眼下就他们三人,撕破脸也只能是太宰治吃亏。
其实战斗能力还是有的,虽然总是被中也嘲讽“体术差劲到在黑手党里能排倒数”,可其实真要动起手来,太宰靠着预判与反应能力也能打得过大部分人——当然了,这对福泽谕吉那种程度的人来说没什么用,可见他和中原中也一样,在他们这些体术已经不能用寻常标准来衡量的人眼里,黑手党年轻首领这点微末的战斗力的确有和没有差不多。
太宰治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心态很良好地一点头,笑眯眯说道:“嗯,阁下‘银狼’的名声在外,我也没有自不量力到要和您一对一”
随着他这句将尽未尽的话,笼罩着这座小小车站的风声忽然变了:寒冷的冬风中忽然多出了一丝隐藏极深的肃杀。福泽谕吉轻轻闭上眼,感知四周忽然多出了数十人的气息:人的数量不多,但无论是这忽然出现的杀气也好、还是他们自身的气息也好,都是在年轻首领的话音落下时才一同出现,由此可以推断,对方是故意的。现在埋伏在周围的人是听出了首领话中的讯息,才故意泄露了杀气。
埋伏不可怕,整齐统一又能令行禁止才令人肃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想必来者虽少,但统统都是暗杀的精锐了。
“——所以多调了些人手过来,失礼之处还请见谅啦。”太宰治含着笑意续上自己的话。
这时,皮鞋的声音、女人木屐踏在地面上的声音仿佛幽灵一般突然在站台另一端响起。福泽谕吉抬起眼皮,看着对方不紧不慢地走来、靠近,直至走到太宰身侧。其中绅士模样的白发老人将手臂间的一件长款西装大衣恭敬披在了他们的首领的身上,随后便同身穿和服的美艳女人同时错后一步,两人轻垂下眼一言不发,从左右两侧站在了太宰身边。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丝声音,却在缄默中无声透出一股使人颤颤发抖的强大来。
太宰治仍然站在原地,只不过现在披上了那件大衣。那件正经又严肃的黑色外套其实同太宰现在身上的休闲装并不搭调,可那件外套却如同一个象征,在披到他肩上的一刹那,使这个有着一头稍卷黑发青年的气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太宰治漫不经心地弹了弹大衣肩膀处一条细微的褶皱,说道:“果然谈判这种事,还是将势均力敌摆在明面上比较有意思。”
……如果说,之前太宰治给人的感觉只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平静水面的话,那么现在,大概就是甚至能将路过的光线也一同吸进去的黑色漩涡了吧。
“……”
事情陡然发生变化,走向隐隐崩坏的局面,但福泽谕吉双手拢在袖中,脸上仍是平静的;江户川乱步倒是摸了摸下巴,长长“唔”了声,眼神中多出了一分兴致:“原来如此,你预料到了我们的到来。”
“我瞎猜的。谁知道运气这么好,居然猜中了。“太宰治弯起嘴角笑得无害又淡定,瞎话也说得淡定又平静。他懒洋洋地开口:“坦白说,江户川先生的出现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了,我本来以为被引出来的人除了福泽管理官外,另一个应该是个熟人才对……所以说,江户川先生实在是有趣,假如能有和江户川先生共事的机会,大概会很令人愉快吧。”
停了停,太宰治忽然毫无预兆地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那么,是两个人吗?”
江户川乱步摇了摇头:“三个人。”
“这样啊。”太宰治摸了摸下巴,好似对这个回答也算满意。
眼见这两个人的对话已经要进入旁人都听不懂的境地,太宰身后的尾崎红叶与广津柳浪保持眼观鼻鼻观心的平静;福泽谕吉则无声地看向江户川乱步,后者注意到了,仰起头,对他再度轻轻摇了摇头。
那意思是:之前方法A已经走不通了,换B来吧。
福泽谕吉定定地看了乱步的示意几秒,最后收回目光,破天荒地,这位向来冷漠的管理官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
随即,他才在沉吟中开口道:“黑手党的年轻首领,你刚才说以为会被引出来的另有其人,是指森医生,也就是你们的前任首领吧?”
太宰治不置可否,没做出任何回应。
而福泽谕吉撩起眼皮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好像双方见面了这么久,他才忽然想到要好好打量一番这个年轻首领:“今天这个局面也是针对那种猜测来布置的啊。看来你是已经猜到事情的真相才做出了这样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