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悠然地转出两个人,一个是锦衣高帽的公子,只见他面如重枣,剑眉虎目,昂首阔步地负手前行。另一个则似他的随从,一身蓝衣,布料粗鄙。再看他的脸,满布麻子,塌鼻阔唇,十分丑陋,只是那双眼睛,却深邃明亮,灿若星辰,好似跟这张脸全然融合不到一起。
两人从远处行来,到了倚翠楼门口,尽管老鸨子使劲招呼,几乎喊破了喉咙,两人依旧目不斜视,从从容容地走向了倚翠楼后的小巷。
月亮还未升上来,小巷狭窄漆黑,只有尽头一盏昏黄的纸糊灯笼,挂在一扇小木门旁,被风吹得微微晃荡,透出些许萤火之光。
四下寂静,两人放轻了脚步,若落叶坠地,几无声息,到了那扇小门跟前,对视一眼,公子伸手扣门,三急一缓。
等了片刻,却无人来开。
公子低声问道:“沈浪,怎么办?”原来两人正是易了容的王怜花和沈浪。
沈浪沉吟片刻,将鼻尖凑近门缝,低呼道:“不好。”轻轻一推,小门应声而开。
门一开启,浓重的血腥气味即时扑面而来。
屋子里愈发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沈浪燃起火折子,只见半截断了的门闩掉落在地,前面扑倒着一个人,正面朝下,身下大滩的血迹已凝固成湖泊一般的形状。他的身体比一般人短得多,齐膝之下,两腿都已失去,那里本来安有两截圆滑木棒,以支撑身体,此刻也被随意丢弃一旁。
王怜花箭步上前,将他翻转过来,只见他面容苍老,须发花白,前胸一道两寸长的刀伤,划得皮肉翻卷。
王怜花朝沈浪微微摇头。
看着老山早已凉透了的尸身,沈浪心中只觉悔恨交加,悔的是昨夜竟然大意离去,恨的是这些人心狠手辣,连这样一个身有残疾的老人都不放过。
又蹲下身子,在房间细细搜寻。
从这屋子看来,老山日常的生活十分清苦,可算是身无长物,除了一张床一张桌靠在墙角,些许必要的锅碗瓢盆和破旧衣物,再无其他。
他本答应了二人,要将玉龙雪山此行的关键详说,此刻,却连一字一句都未留下。
王怜花不禁有些气馁,叹道:“若无知情人提前告知,我们此行只怕凶多吉少。”
沈浪道:“他昨夜说需要准备,想必不仅仅是言语交待那么简单。”
王怜花皱眉看着他,气道:“你这岂非在说,此行远比想象凶险。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打道回府?”
沈浪道:“你先稍安勿躁,我看到了一样东西。”沈浪蹲身在地,眼睛盯着桌下的墙角,那处隐隐有光点闪动。
沈浪钻到桌下,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黑亮青釉小瓷瓶,正要去拔木塞。王怜花已按住了他的手,“等等。”
沈浪心知他是当心有毒,也不多问,将小瓷瓶递过。
王怜花先将瓷瓶外面细细嗅过,方才小心拔去木塞,闻过之后,又用指尖沾了些许,认真分辨之后才犹疑道:“这竟像是一瓶驱虫所用的药粉,但于日常配方又有不同。”
沈浪奇道:“驱虫药粉?你觉得这是否是老山为我们此行所准备的?”
王怜花道:“现下一切都被迷雾笼罩,老山是敌是友?送信之人是敌是友?段公子是敌是友?甚至。”他面容上浮起一丝促狭笑意,“你我是敌是友?谁又能全然肯定。”
沈浪笑着,把脸稍稍凑近他,道:“我们做过敌人,做过兄弟,还做过叔侄,你说,我们以后还能生出些什么关系来?”
王怜花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微仰,眼眸一转,笑道:“我曾问过你的问题,你现下又来问我,不过,那时你虽回答不出,我现在却告可以告诉你。郎舅关系?主仆关系?不管是什么关系,偏偏不是那陌路关系。”
沈浪笑了笑,不在答话。两人又把整个房间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再无遗漏,方才回了客栈。
第二天一早,天色未明,王怜花已把沈浪的门敲得砰砰作响。
沈浪不解道:“这么早就要出发了?”
王怜花肃容道:“此行凶险,自然宜早不宜迟,我已让林鹤仙去收拾东西和干粮,你快快洗漱准备吧。”
说完,正要转身,沈浪却先拉住了他的手,嘱咐道:“带上从老山家里拿到的东西。”
王怜花似有所悟,点了点头。
除了必须的干粮和水,王怜花又带了一个小包袱,其中跌打伤药、解毒灵药、暗器、罗盘一应俱全。
雪山寒冷,三人俱都换了厚实的衣物,沈浪穿了一件黑色毛皮大氅,英气逼人,王怜花则穿了一件狐裘,雪白的狐裘,愈发衬得他面若玉质,眸若朗星。
沈浪不禁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他。
那是在欧阳喜的家中。
那时自己正和欧阳喜、金无望、熊猫儿谈论着冷氏三兄弟,便听到清朗的笑声自院中传来,一个狐裘华服的美少年随着笑声,推门而入,他眉目明朗,风流俊俏,眼睛像满布繁星的夜空,闪闪点点,带些神秘。
之后,为了给朱七七和白飞飞除去易容,他让自己做他助手,有意无意戏耍自己。
他们本是第一次见面,彼此心存怀疑,他更曾数招之间出手试探。但他偏偏要对自己说,“但望兄台永远莫忘记此刻所说的话,永远以朋友相待于我。”自己竟也一口答应他,“若不相弃,自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