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渴求。好像欲望拨开重重桎梏,露出一道光明。
“来猜猜,你说外面真的有车吗?”周泽尧说。
骆影摇摇头。
这个酒吧处于这栋凹形建筑物的中央,这一片区以往长期堵塞,被诟病了好几年,最终决定进行严格管理,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放车进来的,骆影打车过来的时候也是只是停在CBD的门口,步行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我们来打个赌,”周泽尧站了起来,“赌吗?”
骆影也站起来了,跟着他往外走。
路上碰到一个人跟周泽尧打招呼,玩笑的语气叫了声尧少,眼睛却对对直直落在了骆影身上。周泽尧伸手推了推他的头:“别看我影哥。”
说完也没停顿,仍旧向外走着。骆影走在他身后,不由自主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走在沼泽之中,一步一步向下沉沦。
到了门口,周泽尧停下了,回过头来满足地朝着他笑。
门口停着一辆货运车。
但骆影此时无暇看这辆车,也无暇顾他们的赌约,他只顾着看周泽尧。他这样笑起来真好看,骆影在心里感叹。
“我刚才看到搬酒进来的人了,”周泽尧上半身靠过来对他说,“你真好骗。”
骆影没出声。
“我赢了,所以延后的日期,我来选吧。”周泽尧拍了拍他的肩,往回走。
骆影没有回头看,他看着那辆货运车,脑海中响起了短促的车鸣声。
骆影从那天之后的日子一如往常,一样的清闲,唯一的区别是他打开了微信的通知开关,虽然周泽尧并没有找过他。骆影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点愚蠢,说起来自己并不知道周泽尧那天到底喝了多少,或许他根本记不得自己说过那样一番话,他那几声影哥只是他与众不同的酒疯罢了。
他喝醉了真是不同寻常,骆影心想,像一个狡猾又可爱的小学生。
但骆影不一样,他那个瞬间,心底那番火是实打实的,他记得一清二楚。但他没有因为这个渴望而恐慌,他不想管了,他想任由这火烧下去。
有点不合时宜的欲望没什么不好,他安慰自己,不过也就是每次听见真正的车鸣声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留神而已。
日子过快了就会显得混沌,骆影有时候觉得每天都是重复的,分辨不清哪天是哪天。到圣诞节前几天为止,他印象深刻的也就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接到了学校的电话,告诉他停学的期限快要到了。骆影虽然对他奶奶说回学校的事情还在考虑,但他心里清楚他肯定是会回去的。
他当初的决定做得果断又固执,连罗宵都以为他是想放弃学校直接进入社会,但他其实只是单纯地想休息一段时间。那个时候他烦躁又混乱,因为奶奶的事,也因为学校的事。
骆影进入大学之前,曾经预想过自己可能会因为格格不入而遇到刁难,预想过他因为沉默和不合群会遭到冷落与调侃,但实际的情况却大相径庭,他的家庭背景和个人特质给他带来了大量关心。他的同学每件事上都为他考虑得非常周全,心理中心的人也时常找他约谈,尝试淡化他家庭的伤痛,让他变得开朗一些。骆影原本以为这只是他们的一种猎奇方式,但这种关心没有随着时间而减淡,甚至在她奶奶开始身体不好的那段时间愈演愈烈。
骆影受不了那样关怀备至的眼神。
他没觉得自己可怜,但好像所有人都认为他必须可怜。
可怜是不行的,置身在可怜这个身份上的人,无论表里暗里能得到多少关心,但当他有了不在可怜范围内的愿望和渴求时,终归会被斥责为贪心和逾矩。
第二件事是,骆影终于见到了他一点都不思念,但总是无缘无故想起的余明明。骆影找到余明明的时候,他正在跟给他化妆的同学讨价还价。
“姐,”余明明努力把眼球往上翻,以巨大的白眼迎接了骆影的到来,“真够了,我就演个树桩子,别折腾了姐。”
“树桩子才需要折腾,得做背景烘托,你们越是花里胡哨,就会显得主角越正义凛然。”化妆师自顾自地说。
“其他就算了,”余明明说,“腮红别打这么红,观众会出戏的。”
“不会的,”化妆师很满意地把刷子塞进筒里,“他们会认为组织的光辉温暖了你。”
“你想多了,”余明明有点绝望,“他们只会认为台上空调开得太高了。”
余明明没有骗人,剧院的空调确实开得很高,骆影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他们演的是革命时期一户人家妻离子散,四处流连的生死与存亡,中间穿插了很多冗长的悲伤对白,再加上余明明的戏份实在是不多,骆影看了个开头就困得不行,强撑着不敢闭眼。
余明明在台上应该是他最安静的时候了。他虽然化得跟个猴一样,演的却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调查员,关怀备至地问主角:“听说家里人去世了?”
跟他当初在游戏里关切地给队友打“父母尚存?”有异曲同工之妙。
表演结束之后,余明明没去聚餐,拉着骆影去了学校后门吃烤串。骆影委婉地问他要不要先卸个妆,他满不在意:“喝两杯酒之后效果一样的,卸不卸没区别。”
吃饭的时候,余明明一刻不停地给他讲着这段时间的破事,骂人骂得兴致昂扬,骆影一边听着,一边堤防着他的唾沫星子溅到肉串上,忍不住插了一句:“你不去跟他们吃饭?”
“不去,”余明明摇头,“过两天圣诞节还得浪,跨年又要浪,人都浪秃了。”
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盯着骆影:“对哦,圣诞节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