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草的目光千锤百炼,并不觉得如何,笑容可掬转向博奇,“现在的孩子都极为虚荣,一天到晚想着出名——凌言这孩子是内阁大臣教得好,这么有出息,还这么谦虚不张扬。”
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凌言的微笑表情一顿。
博奇在家里还穿着工作的衬衫,他没留意到凌言这点细微的表情,闻言欣慰地笑了笑,嘴上却道,“思明也是好孩子,前段时间来拜访我还拿了挺多东西,是你们夫妻有福,有这么孝顺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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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博奇和春草女士你来我往地聊着天的时候,美投如今的掌门人,祁思明的父亲祁安,倒是没加入他们。他跟他那个能说会道的妻子不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儒雅又收敛,坐在凌言的面前,温和简单地跟握过手后,就劝着让他先吃点东西。
祁思明得意得就差摇尾巴了,笑着赶忙帮着凌言盛了一盅汤,毫不避讳地看着他,满眼满心都是欢喜。
其实凌言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紧张。他是白天累坏了,现在跟刚打完仗一样,累瘫了,木住了。
并且他也没有时间来紧张。
他是忽然被通知祁家父母来了的,忽然又被要求来到这里的——按照以往,祁思明和博奇在一个餐桌上和他共同用餐他都无法想象,何况现在除了他们,他对面还多了两个他之前只是在电子屏里打过照片的名夫妻。
他脑中能闪过的困扰,也就只剩自己那点社交技巧今晚可能不太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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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头春草女士话题一转,狡黠地看着凌言道,“这臭小子知冷知热也不是对着我们老两口——我家的孩子不省心,也不知道遗传谁,从大学开始就不务正业,在外面上蹿下跳,小打小闹的,到现在也不知道回家里帮忙。”
这明显是自嘲,当不得真的。
可是春草女士说话就是能用简单话里说得妙趣横生,然后她看着祁思明,笑着数落道:“白瞎我从小养这么大,真是用的时候一点用场也没有!”
说着她红唇皓齿,对着凌言一笑,“阿言,你得空可好好劝劝他。”
凌言勉强一笑,人家亲妈说自己儿子不好,他这个不能捧场,只能避重就轻说祁思明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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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投虽然有百年声誉,撑着国内金融系统的半壁江山,但是祁思明也不是池中之物。
年纪轻轻累訾巨万,他虽然不重声名,不拘小节,但是他到哪里都担得起国内金牌PE的名号,反倒是祁家赫赫家族,唯一引人称道的英才后裔,却不掌舵美投这艘巨船,久而久之集团权柄旁落,昔日家族辉煌只会难以为继。
凌言知道春草女士让他劝什么,但是从私心来说,他并不希望他和祁思明异地分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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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言从十五岁后之后家庭成员就没有出现过女性长辈,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女人可以聊生活琐事就撑起一个饭局。
饭饱酒酣时,春草女士仍游刃有余,她聊家里有一位重要客户喜欢晨跑,结果公司的总经理就天天4点早起去陪客户跑步,聊现在不断走低的市价行情,聊初来乍到看到的这个房子令人惊叹的安保。
祁思明估计也很开心,还在那不断捧哏,说凌言父亲的专车是连窗户都降不下来的,他特意问过,特警是这么说的,说别说是降下来,就拿迫击炮来轰,这窗户也是打不穿的。
母子俩一唱一和,都是能说会道的类型,博奇被不着痕迹地吹捧着,笑得通体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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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顿饭真的很有感染力,但是凌言在旁边礼貌地笑着听着,真的很难沉浸其中。
他知道一人向隅,有满坐不乐,所以他扬着嘴角,努力地做出表情来,想让自己别显得那么无动于衷。
其实今晚他是推了一个很重要的聚会,才从一堆济济名流里挣脱出来的,他原来想早点回家,先跟祁思明安静地亲热一晚上的。这一个多星期繁杂的公务要把他拖垮了,没想到晚上来了一个难度更高的聚会,他平日跟博奇都聊不起来,现在居然要对着两个将来可能和他有法律上父子母子关系的陌生人,强行尬聊——这难度真的可以和《阅人间》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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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言此生亲缘淡薄。
他今早想着跟祁思明求婚的时候,说句实话,他压根没考虑到父母这层关系。博奇这么多年不干涉他的私事,所以他也就推己及人,一直以为婚嫁只事关当事人,父母的意见顶多算个参考。
他模模糊糊地感觉,知道今天这顿饭的目的,大概是这对伉俪惮于他与博奇二人的权势,来传达对他们的好感的,但是然后呢?在半个世纪前,这是即将成婚的男女必须经历的一环程序,叫做见家长,但是在首都如今的风俗里,你叫他要怎么想?
凌言心思很重,他本能地会把两家坐在一起这件事,看成一种联盟的信号。按照国与国的邦交类比,就是相互间先联合办一场冬奥会,开幕式时同举一张半岛旗,将来发展如何,方向去哪,不说死,不说定。都是值得玩味的。并且,三个长辈还只字不提结婚的事儿,你叫他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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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春草女士在聊了一会儿之后说起美投有一位客户想要参加首都年中的一次国宴,但是不得门路,一直未能得到坐席。
博奇也不问凌言,笑着就帮凌言就应承了,说他最近升任党魁,正好能帮得上忙。
凌言在餐桌底下用力地攥紧祁思明的手。
便也只好微笑,说肯定把请柬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