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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要这样算了?你还记得你是全国人民的宣传副部长吗?”
柳宋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专家已经查了,没事的,没有那么严重……”
“9吨!”苏闲声音一抬,“脱离剂量谈毒性,柳宋你要跟我耍流氓吗?!”
柳宋也火了,“耍流氓又怎样?只要能让你别干傻事,我现在都想把你打晕带走!苏闲我也跟你说,你别看‘博爱制药’的社会道歉信道得声泪俱下,这个社会的各种社会机构的道歉,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是真的在道歉!这个时代里做错事的人,别说愧疚感,他们连反思都不会反思,他们唯一的心理活动不过是在哀叹自己流年不利,今日倒霉!——首都官方的稿子几个小时就会发,新闻发言人也已经就位了!我刚在飞机上审查完——我可以告诉你,复盘、问责、追责已经做好了,追究到哪一层哪一级也定下来了,附件是好几个赫赫有名的生物毒专家联名写的报告,检测泄露成分为弱性化学物——苏闲我求求你,事已至此,你能不能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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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宋是首都官媒的喉舌。
她和凌言一样,懂得这个时间点的敏感、懂得一切的政治局势。她知道这一个声明,不仅仅涉及她的下一任期的工作,还涉及她的口碑名誉。
如若此时国不泰,民不安,你教她该如何歌功颂德、按部就班?
柳宋在求她啊,她在说官方说污染不大的假稿子已经要发了,“砖家”写的报告也要公布了,这个世界就这个混账样子了,我求求你,我们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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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专业人士在重大灾害中本来是应该建立生物毒理学模型,来评估可能毒害和健康风险的,这个不仅仅是从政者制定政策的参考,还是在确保受害者在遭受污染的健康损害后能拿到赔偿。
可是现在,所谓“科学”向“大局”妥协了。
也就是说,政府带着专家打算袖手一旁,说一句:这水没毒,这水能喝,鱼死了是因为太高兴了,你病了是因为你身体本来不健康。这件事怎么能和我有关呢?
平平一招,却最为致命。
也就是说,再之后,民众所有的申诉辩解,都没有了正当性。
你若强行发声,便是你不知好歹,你若是叫苦叫屈,便是你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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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闲一个眼神你都没有给她,冷淡说,“行,那你滚吧。”
凌言感觉柳宋要哭了。
最后她出门,走前却把脖子上的项链扯掉,扔在苏闲身上,道,“我保不了你了,你跟你的‘新闻理想’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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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凌言真有今夕何夕之感。
他不知道柳宋什么时候跟苏闲有了这么深的渊源,只知道最开始的时候,柳宋还不认识苏闲,只是因为Sophia事件对苏闲稍有关注,却已经在他面前,对她反复夸奖。
她说她的稿子“有热情有韧劲,又极其理性客观,筛选信息快速精准,写文章也刀刀到位。”
他看得出来,她重苏闲品格,慕苏闲才华,敬苏闲胆气。
她说这才这是这个时代真正的记者,真正的媒体人。
而说到自己的工作,柳宋总是摇摇头一句道颓败的“难啊”,说他们繁琐的规矩条框,说他们层层叠叠的事前请示,事后汇报,重要稿件送审,不得批评同级,涉外事件不能随便发言。
那时候他才明白,柳宋最羡慕的,是苏闲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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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知道一切,却没有这份诉说真相的自由,没有坚持是非曲直、公理正义的自由。
只因这世上自由,都代价不凡,都需要背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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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为官三思,凌言和柳宋其实是一样的。
他们这些人,都不配谈自由。
苏闲将通讯挂断的时候,也是筋疲力竭。
那一刻她眼中对凌言已经不抱希望了,她说了最后一句,说:“我只恨我自己拿着笔,而不是在朝为官,不能对白水港这些人的命运做出半点货真价实、立竿见影的改变!”
第七十二章
一片黑暗里,凌言只有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