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说不出来。
端端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第66章第66章
她说,“哲城是不是好奇怪,为什么我不肯哭?”我没有回答,我不敢问,她笑笑,“这些年来我把它们记在心里无数次,我在心里把那些事情给反复的想,那些人的脸,那些人的动作,明明到了后来那天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能想起来。可是到了后面,到了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就记得那些疼,起初还会一遍遍的崩溃,一遍遍的哭,后面我也不哭了,哭又有什么用?要是哭真的有用的话,我为它掉过的眼泪已经够多了,我不需要再为它哭了。你信不信,当时我还想着,这要是被哥哥知道了,哥哥会有多难过呢?我疼得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来,我的眼泪根本不听指挥的往外像什么一样的淌。我找我的手机,可是我费劲力气撑起头来四处打量,我怎么就是找不到它?我要把自己送到医院去,这场面要是被哥哥看见了,哥哥该有多难过?”
我跪下去,用膝盖爬到她的面前,我哭着和她道,“端端,都是哥哥的错,你别说了,你别说了,你恨我吧,你恨我吧。。。。。。”
她当心一脚就对着我踢过来。
我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的力气,我想着她也是气急了,这样的让她消消气也好。
她神色凄楚彷徨,“哲城,你怎么就不明白?”
我站起来看着她不说话,她的身形一直都是细长的,这个时候抱起来,都只觉得她好像可以被我轻轻折断。我的端端,一直都像个玻璃人一样的脆弱,一直都像个小公主一样骄傲的端端。
她向后一倒,吓得我慌忙拦腰抱住她,她和我说过,“哲城,你怎么就是不明白,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大伯因为你喜欢一个男人很生你的气,可是我不觉得他应该那么发火,我只是觉得很奇怪,难道你喜欢男人你就不是我哥哥了吗?难道你喜欢男人,你就是干了什么坏事吗?更何况,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喜欢你了啊,平常的人失恋什么的,不是应该得到别人的关怀吗?为什么不过是因为你喜欢男人,反而要给你雪上加霜呢?你是我哥哥啊。我喜欢我哥哥,不管哥哥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喜欢哥哥。世界上我最喜欢哥哥了,因为,因为,”她喉头哽咽,“因为,我只有哥哥了啊。”
我把她紧紧的箍在怀里,手不受控制的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她小的时候哭起来喜欢打嗝,要是哭久了还会呕吐。那个时候就有了这个习惯,她哭的时候要随时准备拍打她的背替她止嗝。
“大伯是大伯,大伯母是大伯母,人人都有妈妈,但是又有几个人的妈妈是几张薄薄的照片?我没有见过爸爸几次,我都不记得爸爸长什么样子。从小到大一直都在我身边的,明明就只有哥哥你一个了。”她的眼泪热热的灌进我的脖子。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父母太严厉,就算我是亲子也没有什么更加温柔的对待,我们两个,差不多是互相依靠着长大的。
“不管哥哥喜欢谁,哥哥都是哥哥,哥哥是不变的。那个时候我是这样想的。可是那件事情之后,你不肯见我。你竟不肯见我。他们都说你犯了错所以不肯见我,可实际上,谁不是觉得我也犯了错?哲城,难道喜欢男人竟然是自愿的,被人□□也是人自愿的吗?难道这世界上一切不好的事情都是我们自己去争取的吗?那些人说些什么话你不知道,可是我听见了,小小年纪,才十四岁不到就被□□,难道不就是她自己穿的太少,走的地方太阴暗,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自己不检点,这种事情发生难道不是必然吗?所以说,哲城,你没有错,在他们眼里,原来错的最厉害的竟然是我。难道我们的人生在别人的眼里看来都是咎由自取么?哲城,我们没必要太在乎他们在想什么。”
她的语气由软糯的欲泣慢慢的变得坚定。
“若是按照他们所说的做,如今我早就应该一死以正清白,可是别逗了!”她握住我的肩膀看进我的眼里,“哲城,这他妈早就是男女平等的时候了,这他妈才不是因为不是处女就得自杀的明清两朝了!可是却还要说什么人言可畏,却还要说什么你这样是你自找的,还要说小小年纪就这么骚,自己要是有个这样的女儿就弄死的。我真想告诉那些混蛋,你他妈的就是人渣,哪天等这种事到你自己头上了,你就是能够像你说的那样横刀自刎我也会对着你吐上无数的唾沫,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他妈根本就不是我的错。这放你身上才是你所说的报应。”
我怔怔的看着她,这还是我印象中的柔弱的小公主么?我在她的身上只看见一种坚定,一种要与这个世界相搏的疯狂。
我从未听她说过如此之多的脏话。
可是她的语气又慢了下来,“哲城,我却又是恨你的。”
“我想着,哥哥总不会抛弃我,哥哥一定会站在我这边,我想着,哥哥一定会很伤心,哥哥一定会很难过,到时候我就笑着和哥哥说,我说,哥哥我没事的,哥哥不要担心,等我好了,哥哥我们一起出去玩。可是你压根就不愿意见我!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大伯和大伯母来看我,大伯的脸色很难看,大伯母也难得的哭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情哭?我只是觉得很疼啊,我知道医生说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孩子了,可是我不觉得这件事情不好,没有孩子又怎么样呢?哥哥你会有的啊,到时候你的孩子叫我姑姑,我和他们一起玩也很好啊。可是大伯说,这是你对不起我,他代替你向我赔礼,他说这辈子都是你欠我的,可是哥哥,可是哲城,你没有欠我,你没有欠我,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不是吗?这不是你的错啊!我只想有个人,用他的手揉揉我的头发和我说,端端,你疼吗?疼也没办法,你要好好的,快点把自己养的健健康康的,这样我们就又可以像以前一样了,我只是想有人这样和我说。我很疼的啊,我真的很疼的。我只是想有个人可以给我撒撒娇,我只想有个人抱抱我,我只是希望有个人永远不会觉得我可怜或者是自作自受,我只是想有个人会一直都对我好。”她的眼泪这个时候很慢的掉下来一滴,那一滴特别的冷,砸在我的皮肤上让我觉得疼。
“其实也就那么几天的时间,我却仿佛等了好久好久好久。你都没有来看我。直到有一天,爸爸来了,他和我说一直呆在那里也不好,市内的报纸已经准备把这事炒的沸沸扬扬,他要带我走走,去看看别人能不能帮忙,看看能不能把我带到别的地方,医生却说还没有稳定下来,叫我不要有太大的动作,于是我就用这个缘故求他,我说,爸爸,我想见见哥哥,你能把哥哥给我叫来吗?我很耐心的等你,可是你还是没有来。哲城,你为什么不来?后面大伯说,说你去了美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来,爸爸说,叫我不要怪你,你也很难受,可是我不明白,哲城,这又不是你的错。”她的语气非常的困惑,“哲城,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我长到后来,才知道,原来人天生就已经决定了自己会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的,所以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没有错的,是那些无聊的人,是他们认为这个世界上人必须要有孩子才会这样说的,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一起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呢?男人女人,真的有那么大的差别么?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呢,这辈子有上那么一个人不就已经非常幸福了吗?爱情难道不比别的东西重要吗?一个人会寂寞会孤单,可是和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就不寂寞不孤单了吗?错的,错的,错的!”她歇斯底里的喊叫起来。
我抱着她,我也有些恍恍惚惚,“是我的错,大家都喜欢女人,就我喜欢男人,这就是我的错。”
她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冰冷起来,“所以哲城,后面我恨毒了你。”
我一僵,随即又放缓了语气,“恨我就恨我吧。。。。。。”话还没说完她又继续自顾自的说下去,“哲城,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恨你?你出去那么些年,我每隔一年就给你寄一张照片,我是希望你不要忘记我啊。。。。。。可是你什么都不给我,我写的信,我的照片,你是不是看都没看就给扔掉了?哲城,我在你家找过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第67章第67章
“或许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认出你了,我借着喝醉了酒的缘故坐到你的旁边,我把自己的脸放到你的面前,我想着,你要是认出我我就什么都不管了,这样的话,说明你还是收到了那些信的,只是不知什么缘故我没有收到回信罢了。”她看着我,眼里有点绝望的味道。我知道的,我没有认出她来。
“但是哲城,我最生你气的缘故不是你没有认出我来,而是,”她掰着我的头,强迫我与她对视,“哲城,你不肯面对你自己,你不肯承认你自己,你不肯说你喜欢的是男人,你总是不希望自己身边没有女人,你希望用一切手段向周围人表示你不喜欢男人。所以你来者不拒,但凡你身边出现一个短暂的没有女人的时间,你都会觉得不安全。所以你刚来就开始追求周素,后面是董静柔,再后面是我,我们之间的隔得时间都那么那么的短,哲城,你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女人在你眼里都是一样的!当初你如果没有遇见董静柔,你就一定会和周素在一起,甚至要不是因为你遇见了董静柔,你甚至会和何濯之在一起,你信不信?哲城你信不信?承认自己喜欢男人就这么不好吗?”我被她这一说,简直打了个措手不及,“不是的,不是的,我会和她们结婚然后好好的过一辈子,因为我那个时候已经快三十岁了,我应该和别人一样的结婚生子然后安安稳稳的过我的下半辈子了。。。。。。。”话到此时我也已经明白,我已经不需要困兽犹斗了。
“哲城,”她看着我,眼里很悲哀,“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过得很难受,可是只有你这种难受法是自找的,别人想什么与你何关?每个人都有一套认为别人应该遵守的法则,你能怎么办?难道这个人说人生没有老婆孩子就不算真正的人生你就要去结婚生子,那人说大丈夫尚未立业何以成家你就要去立业,接下来下一个人和你说立业有什么用你应该报效国家,所以你应该再去学习以待后日报效祖国?那学习完了人家和你说,读书又有什么用呢?没有老婆孩子的人就是社会渣滓不该留在这个世界上,所以你到头来兜兜转转还是要去结婚生子?不能结婚不能生子你就干脆抹脖子?哲城,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就是这样过来的。”
她看着我,我却是疲惫不堪了,“不这样做我又该怎么做呢?端端,这个世界上,过得特立独行的人不说都很痛苦,但是起码不适合我。端端,我真的很累了,这些年下来,我只是想有个人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了,我不介意那个人是男还是女,是美还是丑,老还是少,我只是觉得疲惫,我一个人活了这么些日子,我真的觉得很累。我好想好想有人可以和我分担。。。。。。”
“我可以和你分担,我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她看着我,我正想开口却被她打断,“十年前我一定会这样和你说,甚至两年前我都可能会和你这样说,可是苏哲城,你让我失望了。我的哥哥不是你这样的人,我的哥哥温柔的很,喜欢笑,偶尔会凶我,说我不肯吃饭不肯运动,可是还是舍不得我,我难受我害怕我都可以和他说,他是我最好的依靠,也会是我永远的依靠,可是,现在看来,我的哥哥早就死了,他死在不知多少年前,可能距今十年,也可能只是前年。他变成了一个懦夫,他以为这个世界上反是反对他的都是对的,他把那些人看的比我都要重。他变得畏畏缩缩,那个教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去了哪儿,那个和我说一切都有他在的人去了哪儿?这样子看起来,他确实是死了。”她在我的怀里冷笑,冷冷的笑。
“端端,你不明白,人长大了就要对这个世界妥协,不妥协的人没有好。。。。。。”
“你开心吗?”她截住我的话问我,我摇摇头。
“既然你不开心,你为什么不做些别的事情?反正已经不开心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拿出全部的力气来拼上一拼?我已经过的如此的不开心,这辈子,我就一定要让那些人也知道,我不开心!”
她说着,我却没有法子。我只是问她,“你能吗?”
“我能。”她的眼睛里面是一种奇异的坚定的光,她问我,“哲城,你愿不愿意和我分担?哪怕我们不一定能得到真的好的结果?哪怕这一路上会有人来劝我们,劝我们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我们应该将他们忘却重新得到好的一切,哪怕这一路上我们会走的非常的辛苦,哪怕我们这辈子都可能会走在这样一条路上,你也不会和我说,够了,端端,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够了我们需要住手了?哲城,我对于人生的看法或许与你有些不同,对我而言这一生我不能决定生于何处也不能决定死于何时,可是我不在乎。我只能活一辈子,如果这一辈子我都不能活的痛快淋漓而是需要忍辱负重的话,那么我宁愿现在就提前决定自己死于何处死于何时。”
我被她这话吓着了。我一直以来都对不住她,此时我怎么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她用这种不吉的话来和我说话?
我说,“好,我只要你快活,端端,我只要你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