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着苍老了许多的中年男人坐在媒体的镜头前，脸上没有笑意，但也不见悲伤。或许是悲伤深沉到了一定程度，就会沉到皮肤之下，不再浮于表面展露给他人。

男人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静静地盯着镜头，说：“上诉，没有用。他没有杀我女儿，我女儿是自杀的，法律怪不到他头上。我爱人心脏病，跟着我女儿一块走了。他说认识我女儿，说那时是我女儿勾`引他，我听到有人说好好的姑娘走什么夜路……”

林平凡看到男人的嘴角轻轻地抽了一下，那是个抑制眼泪的微动作。

“法律没用，舆论没用，还有人在网络上骂我女儿，指责她不该穿那样的裙子。”男人克制住了崩溃的情绪，平静地看着镜头，继续说，“没有人知道那个流氓是谁，我女儿却成了众人评头论足的对象……我是个普通人，没用，我的退休金快用光了，没法再打这场打不赢的官司。”

镜头偏转了一下，拍了屋内的装潢。

是普通一口三家住的，不大但温馨的房间布局。墙上摆着三个人的全家福，镜头再转回来时，男人也正偏过头看着那张照片，脸上微微地笑着。

也正是这个瞬间，林平凡喉间发涩，忽然察觉出普通人在命运滔滔洪流之中，是多么渺小和卑微。

梁辛处理完命案，凭着记忆找到了林平凡租的小单间，两人做了简单的两菜一汤，默默无言地吃了一顿晚餐。亲密时梁辛发觉爱人神色恹恹，他吻了吻对方垂下的唇角后，低声安抚道：“我们替他找了律师，他说不定还能出来。”

林平凡阖上眼，手指抠进梁辛肩上结实的肉里，说：“我现在觉得平平凡凡活着也好，起码能寿终正寝。”

梁辛劝慰他：“别想太多了。”

他把头压在梁辛胸前，闷声说：“老梁，要是哪天我意外死亡，你务必把我所有的过去都封存起来。”

梁辛挠他的咯吱窝，弯着眼睛笑起来，略开玩笑地说：“你就是个胸无大志的毕业大学生，有什么过去好让人探查的。”

“我怕连累你。”林平凡翻过身，躺平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挂着的白炽灯，说，“我也怕死后被别人骂做死基佬。”他看到过有关同妻的新闻，想起梁辛和他不同，总要结婚生子给家里一个交待的，可是他们这种人，怎么能轻易地说出结婚二字？

梁辛躺在他身旁，两只胳膊压在脑袋下，不以为然地说：“谁敢这么骂你，我拿砖头拍死他。”

林平凡问：“你妈还要你结婚吗？”

梁辛说：“我跟她讲明了，做我这行就不适合结婚，少则十天半月，多则几年都回不了家，就别耽误人家姑娘了。”他顿了会，又笑着说：“要结婚也得跟你啊，咱找个时间去看看订婚戒指？”

林平凡捶了一下梁辛的手臂，也跟着笑说：“还房租都勉强，买什么戒指。”

梁辛这次歇了两三天，又出去执行任务了。林平凡白天给饭馆的人打下手，晚上在酒吧兼职，闲下来的时间，他就在网上找工作，不厌其烦地投递着自己的简历。

他想到梁辛承诺的戒指，深更半夜独自躺在床上都能笑出来。当初他答应跟梁辛在一起时，对方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易拉罐拉环，郑重地给他戴在了无名指上。

等待是漫长而寂寞的，可因为有梁辛，他无趣而平凡的日子里还保留着一份对未来的期待。

雨连绵下了一周，总算出了点太阳，林平凡就背着公文包骑着自行车四处溜达。他经过一家幼儿园时，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心想以后有了稳定的工作，他就跟梁辛商量领养一个孩子，也好给两边的父母一个交待。

正是放学时分，他看着小孩子们像小鱼一样从幼儿园里涌出来，没等到家长的小朋友乖乖地跟在老师身后，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打量过往的行人。

他微笑着看了一会，决定回家做上晚饭，等着不知会不会来的梁辛。

推搡，四散，尖叫，眼泪，鲜血。

一切发生地让人猝不及防。林平凡怔怔地靠在自行车旁，有很多人从他身旁尖叫着跑开，他像是失去了判断能力，只能这样愣在原地看着歇斯底里的女人把尖刀挥向孩子和幼师。

他心里有个声音也在尖叫，让他不要停留，不要旁观，就当做此事与他毫无关系，他就是个路过的普通人，没有人会怪罪他的离开……

可是保安还没赶来，他是离得最近的成年男人。林平凡半张着嘴木木地看着躲在老师身后的孩子们，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过去的，只知道他将公文包砸在那女人头上时，那柄尖刀也没入了他的小腹当中。

林平凡紧紧地抱着那女人的身子，对方不停地将刀拔出，又把它狠狠地刺进他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