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突然说道,欧哲用棉签蘸药水的动作一顿,“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就算你对我这么好。”男孩静静地说,“我也不会把你领到我家,见我妈妈的,对不起。”
男孩突然抿起嘴,悄无声息地流下两行泪。5岁的卞尧坐在长椅上泣不成声,呜咽道,“我妈妈不是妓|女……她都是为了还债,为了照顾我……都怪我……我是妈妈的负担……我不能为妈妈……”
欧哲搁下药瓶,将男孩抱在怀里,轻拍他的脊背。男孩窝在他怀里,瘦小的手臂同样紧紧抱着他,仿佛抱住了冰天雪地里最后一根火烛。他断断续续地跟这个大他十几岁的大男孩说着乱七八糟的过去,那些压抑心底的痛苦和忧愁终于得以随眼泪倾泻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卞尧哭道,“你对我这么好……但我只能谢谢你……”
欧哲用手温和地托着男孩的后脑,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男孩崩溃般地大哭起来。这歇斯底里的哭声终于像个孩子了。欧哲颇为安慰地想。
他仰头望着明亮的星空,轻声道,“没关系,卞尧。你不必谢我。”
男孩泪眼朦胧地抬起圆滚滚的脑袋,欧哲依然眷恋地望着星空,道,“你永远不必谢我。”他捧起男孩濡湿的脸,笑容浅淡,“因为,你就是我最爱的人。”
男孩的目光有些恍惚,“最爱的人?……”
欧哲用指腹揩去男孩的眼泪,点点头,“嗯,就是,我爱你。”
男孩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为什么?我没有见过你……”
“但我见过你。”欧哲道,“从时光之初,到时光尽头,我一直在注视你,永远、永远地注视你。”
男孩懵懂地望着他,但眼眸深处却渐渐升起一丝光亮。欧哲抚摸着男孩的面颊,吻了他的额头,“我永远爱你,卞尧。”
04
欧哲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间公寓,城市中心最豪华的公寓楼,第三十五层。
这是他的母亲在怀上他时,父亲特地买的一间房,作为他的诞生礼。在他三岁时,父亲就笑着将那枚钥匙挂在他的脖颈上,说,这是属于哲哲的礼物。
现在这间屋子无人居住,只是摆上了家具。
欧哲从脖间掏出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那间屋子。最开始只有他能开这扇门,后来卞尧也去配了一副钥匙,被允许随意出入他的家。
他们也是在这间屋子里拥吻做|爱,像一对难见天光的卑微的偷情者。他从未将卞尧的事告诉自己的父母,而卞尧也从不逼迫他发些山盟海誓,或大大方方地承认彼此恋人的身份。卞尧比谁都包容他,欧哲有时甚至觉得,万一他将来想抛弃这段感情,卞尧也不会纠缠闹事。对方只会骑着摩托,漫不经心地说一句“那好,以后你我谁也别管谁了,各找各的自在”。
然后故作潇洒地退场,决不让他看见他心头滴下的血,眼中满含的泪。
“卞尧……”
欧哲踏上楼梯,走过曾弥漫着煮咖啡和烤面包片气味的厨房,走过他们曾共枕而眠的卧室,轻声呼唤着挚爱的名字。最后,他走到了阁楼,打开了门把微微生锈的木门。
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欧哲用手随意挥了挥,隔着纷乱的纤尘,看到了从窗外映入的月光。
他走至阳台的落地窗前,凝视着城市的斑斓壮丽的华美夜景,第一次,由衷地笑了。
此时此刻,腕间的手表,时针即将指向“8”这个数字。
“卞尧,你大概不知道……”
欧哲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那是他刚刚在便利店买的。将5岁的卞尧送回家后,他就揣着这把刀,一路走回了自己这个本该闲置的公寓。他在幽谧的阁楼枯坐片刻,拿出一本便笺,拔开马克笔的盖子,想了想,将最后的遗言写到了纸上。
“卞尧,我爱你。”
——卞尧,我爱你。
——我不想让你再一次次死去。
——你不知道,其实我会跳跃时空,回到更早之前,和你相遇的日子。
——条件就是你的死亡。我尽我一切所能,保护你,远离你,强|暴你,囚禁你,却无法改变你死去的现实。
——后来我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或许不在于让你活着,还有让我死去。
——若我停滞的呼吸能够终止这无穷尽的跳跃与循环。
——哪怕只有一线可能,那也是件很有意义、值得去做的事,不是么……
欧哲写好遗言,将纸条塞在自己的口袋里,对着明晃晃的月光,用水果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汩汩从血管里流出,很快在地上积成湿黏的水洼。让我的生命终止在18岁吧。欧哲仰面躺在地上,阖上眼眸,静静感受着随鲜血流逝的生命,双眼永远望向天边柔白的月亮,最后呢喃出三个微弱的字眼。
“结束吧。”
☆、第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