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先生读大学一年级时，我十六岁。

五月春末夏初，悬铃木和杨树一起飘絮，先生小时候身体不好，补到了十二岁，十二岁后便身体健康活蹦乱跳了，飞絮他是不怕的最多落到身上会痒痒的，而我却不行，出门但凡不带口罩就会像是要溺死了一般呼吸困难。这样的季节里先生总会在早起时发来短信提醒我戴好口罩再出门，即使他在大学我在中学分隔两地也不曾缺过一次。

先生的大学在另一个城市，那个时候他度过了青春期跨过了叛逆期，正是让人放心的年级，沈老夫人也没多做阻拦，其实也没什么可拦只是不在一座城市而已，每个周末都会按时回来，这对老夫人来说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对我来说，分别确实有些大了。

往日里每天都在一起的人，突然间除了各种小长假一星期才能见到一次。

每周每周都让我着急而心慌，因为先生在我看不到角落发生着什么改变，比如他会习惯没有我在身边的生活，再比如……他开始有了交往的对象。

先生不是天生的同性恋，他的交往对象理所应道是个女孩子。

我是沈家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我记得那时五月的第二个周末，先生和我坐在花园里，他没次回来都会跟我讲在大学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室友和同学绝大大部分都在他从小的社交圈之外，那些体验让他觉得新鲜又兴奋。

先生说他买了一辆单车，给单车按了个舒适的后座，追到了一个可爱的女生。

“先生您竟然交了女朋友。”我讲视线从手上的画集转移到先生的脸上。

先生的山根眉骨立体而精致，那双眼睛很大有着好看的弧度眼角微微下垂，笑起来时眼睛里就像有光一样，我不知书上常说的桃花眼是怎样的形容，但是先生这一双眼睛在我看来就是了。

“移来此种非人间，曾识万年觞底月”，当我与先生对视时，他的眼睛总让我想起林景熙的这一句，看过万年觞底明月的眼睛就该是这样温柔含情脉脉有声吧。

“是啊，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孩，开始的时候我们总是不对付，后来因为一些事被迫分进了同一个小组，接触久了就发现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先生回忆着那个女孩同我说，“他比你矮一点，头发和你一样黑色的又多又软，皮肤白白的，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怎么说呢，总之是非常的可爱。”

我把画集合上，“是有多么可爱，我可想不出来。”

先生开始认真思考怎么让我感知到一个素未蒙面的女性的美，他思考了片刻，开口道，“说来，和小时候的你很像。就是你拿梨给我的时候。”

“现在不像了么？”我把画集放到茶几上。

先生摇头，“不像了，你张开了，就不像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看上的东西，就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被和我有几分相似的人抢走了。

“先生，”我对他说，“太太是不会允许你交这样的女朋友的。”

“所以我只告诉了你呀阿顽，你要替我保密。”先生笑道，“等我足够努力站在足够的高度，当母亲再也管不了我的时候，我会告诉他们的。”

“好。”我笑着答应了他。

那天午后在得知他有了女朋友之后的谈话内容我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自己心里在那时点了一簇小小的火苗，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不是爷爷也不是沈夫人和沈先生，我得到先生的最大阻力就是先生自己。

先生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他或许是看出了我不喜欢他的女朋友，此后再也没和我说过关于那个女孩的事，但是他们没有分手，感情越演越练，从他盯着手机等一条短信，从他逛街时不经意关注那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从他化于细微处的小动作就可以看出来。

六月，先生开始以各种事情为理由推迟了周末回家的习惯。

七月末，酷暑将临时，在沈老夫人和沈先生反对无效的情况下，先生报名参加了为期一个月的社会实践，地点是他大学所在的城市。

先生热恋了，他开始为了“自己的另一半”想尽办法去违抗自己的父母，我知道这样的消息打碎了手上的茶杯。

我心中的不快也只持续了一天。

可那又怎样呢，先生为那个女孩做过的一切，在过去的近十年里无数次的为我做过，先生只是有些笨，他不知道他属于我，或者说他爱我。

八月中旬，我从爷爷那得到了一笔钱，以出去旅行的理由来到了先生所在的城市。从得知消息到我出发的这半个月我做了很多事情。

那座城在沿海，亚热带季风气候，八月正是暴雨倾盆的时节。

我到时，迎接我的只有暮色和大雨，伞在这个时候是没有什么用的，我打了出租来到先生在这座城市的住处。假期沈夫人不放心先生留在宿舍便买下了学校附近的公寓给他。

从下车到先生楼下的距离，行李箱和我都被大雨大风洗刷的透彻。

先生住的是一栋老房子，在学校的教师家属区里，深灰色的墙面上爬满绿油油的爬山虎，房钱种的白玉兰已经高过了小楼。我按下先生的房号，却没有人响应，楼下的保险门打不开我只能在屋檐下躲雨。

那场雨真的非常大，像是把整个从天上倾倒下来，雨帘隔绝了屋檐之外的世界，我抱着腿坐在行李箱上，盯着不远处被雨刃割裂成碎片的灯光。

“现在也不好打车，你今晚先住我家吧。”先生的声音透过雨雾传来，像是怕身边的姑娘误会他还加了一句，“有客房的。”

我想那时候浑身湿透缩在屋檐下的我一定十分可怜，因为先生看到我的瞬间立刻忽视了正在进行中的对话，他急匆匆来到我面前。

“阿顽，你怎么在这。”先生的语气急促饱含担心。

我抬起头仰视他，先生穿着雨衣跟在他身后的姑娘和他一样。

“我来A市有些事，本来打算住的酒店没有房了，想到您在附近就想来借宿一晚，”我站起来时一个趔趄，先生连忙扶住我，“不打扰您吧？”

“怎么衣服湿成这样，”先生感觉到手下的触感不对皱起眉头，“你不打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