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的挑水的夏日傍晚,一个孩童,伴着依旧的蝉鸣,依旧的烦躁,依旧的逃避。
初见便是在那蒹葭初生的河畔,我斜斜地看到你鬼鬼祟祟地蹲在溪边,那时我还以为你在干什么坏事。记得你着一身单薄的青布衣,衣服上有几处显眼的褐布补丁,衣服灰扑扑的,履上也沾了好些泥土,看上去比我高不少,年龄目测比我大一倍左右,约莫是十五六岁左右的模样。印象里,你模样是清秀的,棱角渐现分明的脸带着还未脱去的童稚,未及冠的你将头发半束着,及肩的墨发十分洒脱地垂散着,然而你深深凝视着溪水的神情却给人一种十分深沉而泰然的感觉。
“这位施主是在干嘛呢?”
你似乎是被惊着了,慌忙地回过头来,似乎是想辩解般的着急模样。
“啊,没...没什么...只是...只是...”你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词,稍带歉意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把目光放回到那溪水上,我似乎在你眸中看到了如月般的柔情,“只是觉得这溪水甚是清澈甘甜,若是可以取上些许,烹之以荼,甚是妙哉。”
第一次看到有人看水看得这么入迷,我也是见识了。
故作正经地学着你的语气,我有些拘谨地对你行了一个尽量标准的礼。
“此水清冽,倒是不差,这小河可养活了我们全寺的人呢,不过,”我踟躇些许,捕捉到刚刚对话中出现的陌生名词,“敢问施主,‘荼’是什么?”
“荼...这个讲起来可有些复杂,”我的话似乎将你的心思牵了回来,你的目光终于舍得离开那河,偏头认真打量我后向我行了个礼,“看你的装扮,想必是龙盖寺的小师父吧。”
这倒是我第一次被别人敬称为小师父,不知为何,内心竟有些受宠若惊般,我稍稍瞪大双眼,带着喜悦的神情仰视着你,点点头。
“您是专程来龙盖寺的吗”我试探道。
“是的,家中有些急事欲来此借宿,怕是要打扰一些时日了...”
模糊的言辞中,我望见你的眼中有什么情绪一瞬而逝。
然而,那个时候,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孩童怎能从中捕捉到些什么呢?
唯一明白的,是那个孩童看见那个年龄比他大些许的从远方来的兄长般的人满带笑意,那个笑容在日落的灿烂辉光下竟让孩童的心中兀地涌入了丝丝暖流,如临初春。
“小师父,在这聊了蛮久了呢,是时候,回寺了吧。”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从刚才到现在,我的手中一直提着那两只笨重的空木桶。
暮色已至,寒意在山间慢慢晕开了,蝉鸣渐响,一高一矮的背影一前一后,一人提着一只木桶,斜斜掠过满山苍翠,耳畔,是庄重而悠远的浑厚钟声。
“对了施主,还未请教您贵姓呢。”
“免贵姓赵,名皎,皎洁的皎。”
☆、『壹寻茶』二
『壹寻茶』二
对于我来说,你要留宿寺中真是一件相当拨撩起我好奇心的事儿——你为何会来到这个不大的偏远寺庙久居呢?更奇怪的是,师父似乎还从来没有让外人寄宿于寺内这么久,毕竟,细细算来,你这一留,便驻了近半载春秋。
不过,这是后话,那时候我还以为你只是寄宿几夜罢了,竟是便想尽办法去多留住你几日——你可是除了智积师父之外,于我而言首个相处起来十分容易的人。
不知为何,你我年龄相差七载,却能十分尽兴地玩到一块儿去,不知道是当时的你刻意迎着年龄较小的我的性子来相处,还是你太幼稚了,我只觉每次相耍相玩,都无比欣然,到了需要做各类打杂的活时,你又常常正经地帮助照顾着我,替我分担了不少累事,这又让我倍感温暖,使我又认为,你确实是一个比我成熟不少的兄长。
开始的前几日,你必定是挑着我每次打坐好后的时间来的,我们最喜之事便是沿着有些坎坷的石路蹦跳着下山,山间有时雾气氤氲,幻似仙境,而到正午往往是烈日当头,穿过遒劲枝叶,投下暗绿的阴影,石路延伸下去的空旷平野,常常开着不知名的花簇,大部分是浅如罗兰的紫色。你我常是踏过那杂草丛生的地方,踱步到那溪河边。
我自然是为找到了一个玩伴而开心,但你看上去更偏爱那清冽的溪水,虽然我也喜爱着它,但看你常常盯它盯得入神,心中却也难免有些堵得慌——我是感觉盯着水看是有些无聊而让人闷得慌的。
你总说这水是有灵性的,不然怎会如此甘美。
我回答,那是,每天被师父拉去念经的我可总向它倾诉了不少话,加上寺院每日的念经诵读,河水估计也被我们这叨念叨活了吧,水一旦活了就高兴,或许也就生甜了。
你灿然一笑,讲道,要是能用这水烹荼,那便是美妙至极了。
我可不是第一次听见你说荼,那荼,究竟是什么呢?
与第一次相见时的你不同,你眉间绽开了惊喜,开始打开话匣子,我大概是能想象你对荼热爱至多少深的程度了。每每提及荼,你眼中似乎刹那间就会明媚起千万欣喜,伫在你身旁的我总能强烈感受到那份近乎于执念的炽热。
我惊奇于你对一件事物的热爱至极,它似乎成了你的灵魂,割舍一分便落魄半生,提及半句便欢愉万分。这便让我愈发好奇,也愈发期待,它究竟是什么。
似乎想到什么,你微蹙眉头,长叹一声,目光所及的是遥远的无尽苍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