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垃圾桶上伏着一只巨大的猫形生物,之所以说它是“猫形”而不是“猫”,是因为它的脸不是猫脸。于秋凉犯贱,又回头去看那东西的头,顿时扭过脸来哭爹喊娘。他曾经以为能把自己脑袋摘下来捧在手里玩儿的菜刀鬼是他今生最大的噩梦,结果后来就出现了人工湖里的鱼头怪;后来他又觉得不会有比鱼头怪更恶心的生物,没成想今天就撞见了更可怕的。
没有最吓人,只有更吓人。——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于秋凉猛地一想,竟然想不起来它出自何人之口。如今他认为这句话特别有道理,能想出这个真理的人简直就是哲学家,一定是经过了千锤百炼,见证了无数妖魔鬼怪,才能总结出这样的大道理。
白花花的长毛怪晃了晃脑袋,扶着垃圾桶慢慢地站起身,余夏生“哇”地喊了一嗓子,但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说赶快逃跑。于秋凉吓得魂飞魄散,四肢并用地缠在余夏生身上,一边顺着往上爬,一边大骂:“你傻子吗!跑啊!”
“你这样我怎么跑?!”余夏生手忙脚乱,从衣兜里掏出个四四方方的硬块,扬手将它丢到白色长毛怪脚边。天色太暗,于秋凉没看清他拿了个啥,还以为他要引爆炸/药包,效仿舍身炸碉堡的董存瑞,和敌人同归于尽,不禁闭上眼,在他身上缠得更紧,然而等了老半天,预想之中的爆炸却没有来临。
壮着胆子回头一看,惊讶地发现白色长毛怪忽然不见了。
“它它它……怎么没了?”于秋凉一紧张,说话都在结巴,舌头好像打了结,怎么捋也捋不顺。淡淡的烟雾逐渐散尽,垃圾桶竟没有倒,一切东西都在原位,先前所看到的,好像都是幻觉。
虽说怪物突然消失是件好事,起码他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可是仔细一想,竟感觉更吓人。长毛怪不见了,是跑去哪里?如果不是它跑了,而是从一开始,它就不存在,那又是什么让人产生了幻视?
“那玩意儿你刚看见了吗?”于秋凉摇晃着余夏生的脑袋,想从对方口中听到一个答案,但他太着急了,忘记了晃别人脑袋会让人说不了话。余夏生既要承担他的体重,又要被他晃头,还要接收路人们投来的异样眼光,顿觉苦不堪言,只好先闭上嘴,扛着他往前走。
挂在他身上的孩子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什么也不肯松手,好像脚一沾地,长毛怪就要忽然冲出来似的。余夏生把人从路口扛回家,浑身的骨头都快被压散,他毫不怀疑,如果这时候迟渝前来偷袭,自己还没来得及还手,就已被撂倒了。
“松手。”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余夏生悲哀地发现自己腾不出手去拿钥匙。
于秋凉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哆哆嗦嗦地摸进了他的衣兜,准确无误地掏出家门钥匙,递给了他。余夏生一时无话。他沉默片刻,认命般扛着个人开了门。
楚潇涵还没犯事儿的时候,曾经说过以后结婚要找个能背得动自己的新郎,当时余夏生觉得这个想法还可以,符合小姑娘们浪漫的理想,结果今天亲身体验了一把背人的感受,顿时觉得楚潇涵自私自利,为了幻想而忽略客观实际。但他同时也忘记了,不是每一个新娘都有于秋凉这么高的个子,要是那么多女孩子都长到了一米七九,等结婚时再一穿高跟鞋,她们的新郎立马就会哭泣。
现在楚潇涵没空再幻想以后了,由于吃里扒外去和迟渝勾结,抓走了路怀明,又教唆未成年人犯罪,她目前还在蹲号子,没个三五年是出不来的。而且说句实话,像她这样的人,只能和钞票结婚,往她眼前放个男人再放张钞票,她多半选择后者。
当然,倘若这男人富可敌国,她的立场就要改变了。
余夏生摸索着把钥匙塞进锁孔,反复试了好几次才打开家门。于秋凉挂在老鬼身上不停发抖,忽然,窗外一闪而过的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定睛一看,刚要张嘴大叫,却听见余夏生低声说:“别叫,闭嘴。”
“你嫌我烦?你个杀千刀的——快快快,快开门!”于秋凉在他背上狠命捶打,闹闹腾腾。
也是难为这小子了,他的手在打人,盘在别人腰上的腿倒是没放松,依旧跟蛇似的,缠得死紧死紧。余夏生呼出一口气,把门拉开一条不宽不窄的缝,护住于秋凉的后脑,一弯腰闪了进去。
几乎是在他们跨过门槛的同时,门外刮起一阵风,楼道里的窗户被吹开,雪白雪白的影子跳下了地。于秋凉大叫一声,伸手拽住门把,赶在白色长毛怪扑过来之前关上了门。长毛怪砰地撞在门板上,疼得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怒吼,一双眼睛隔着铁丝网盯上了于秋凉,直令于秋凉汗毛倒竖,冷汗涔涔。
“我的娘诶!”这画面太恐怖,于秋凉不敢看,他哐啷一下关上了透气窗,回身紧紧抱住余夏生的大腿。
“撒手!”余夏生抓住鞋柜,和他角力,“我要换鞋!”
敌人就在门外,为何还想着换鞋?于秋凉不依,抱着余夏生的腿不撒手,余夏生无奈,只得将他一路拖行到鞋柜旁边,扶着他的脑袋换鞋。
门外传来砰砰的撞击声,于秋凉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老觉得下一秒那只长毛怪就要破门而入,然而在撞击声之后紧跟着的是爆裂声,不知什么东西炸裂开来,炸得长毛怪发出凄厉的惨叫。
长毛怪有一颗人类的脑袋,因而它发出的声音也和人类接近,那声音落在于秋凉耳朵里,说不出的惊悚可怕。于秋凉又冒出一句“卧槽”,借此表达自己的恐惧,“卧槽”二字有千万种不同的含义,词汇量匮乏的人,大多用这两个字表达自己复杂的情绪。
尽管门板不停地砰砰响着,但外头那东西就是进不了门。于秋凉喘了口气,摸摸自己的脑袋,扶着鞋柜从地上爬起来。他终于舍得放开余夏生的大腿,去抱抱别的东西。
白色长毛怪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傍晚那会儿迟渝刚从路离家走掉,才过了几个小时,它就出现在于秋凉家附近。于秋凉一想起它的模样,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就都感到非常不适,它长那么个怪样子,还不如做一只体型巨大的猫,猫头猫脑猫身子,倒是比较正常。
它的怪异长相,让于秋凉想起了人工湖里的鱼头怪,虽然没有切实证据,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俩东西都和迟渝有关系。迟渝果然是个变态,他不光每天都想着教唆未成年人犯罪,还老是制造出各类鬼怪。他自己长得人模狗样,做出来的怪物却一个比一个磕碜,不过能看得出来他的审美在进步。长毛怪固然惊悚,但论长相,是比鱼头人漂亮多了。
就是那张脸,隐隐约约有点儿面熟。
于秋凉趴在猫眼上往外看,外面一片漆黑,没有光,没有任何色彩。他正奇怪,忽然眼前一花,一张嘴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露出满口森森白牙。
原来那长毛怪未曾离开,于秋凉看不见楼道,是因为它贴在门上,挡住了猫眼。
“这东西什么时候走啊?”于秋凉看到这长毛怪就心烦,假如长毛怪赖在这儿不走,那他回头还怎么上学?要是这东西一直堵着他家的门,堵到他高考那天,导致他无法参加考试,等班主任打电话来问他的时候,他难道要告诉对方自己没法去考试是因为怪兽拦门?
鬼才信。
能信这话的,还真只有鬼。
“不早了,睡觉去。”余夏生拍了拍裤腿,把于秋凉从门口抱走,扔进卧室里。于秋凉不知所措地睁着一双眼,愣愣地看着余夏生从衣柜里掏出扳手,掏出铁锤,又目送着老鬼手持凶器出了门。
余夏生把卧室门反锁上了,于秋凉遥遥听到家门口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继而是令人牙酸的电钻声音,吱吱吱嗡嗡嗡。
吱嗡吱嗡响了会儿,外头的门又关了。无神论者于秋凉慌了神,开始求东求西。他从玉皇大帝一路求到如来佛祖,感觉没什么用,转而去求古希腊先哲。求了老半天,听到余夏生敲了敲门,在外面问:“你把消毒液搁哪儿了?”
“消毒液不准用!”于秋凉怒火腾腾,“每次难闻得要死你也不开窗,不准用!”
“开门。”余夏生说。
于秋凉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未曾想开门之后第一时间就对上了长毛怪的那张脸。他受了惊吓,向后仰倒,躺下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古希腊先哲也都是没卵用的废物草包。
只要他有胆子多看一眼,就能发现长毛怪已经不是活的长毛怪了,它现在是个死物。余夏生凶悍非常,竟然拿锤子暴力降服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