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二十四章孤坟话衷肠
天权宫城西郊,执明下了马车,目光在触及到远处一座陵墓时,微微一滞,手便在袖中扣紧。
小胖拿过酒壶呈给执明,不免担忧道,“陛下节哀,子煜大人一定也不希望你太难过的。”
执明勉强一笑,拿过酒壶,言语中压抑着难受,“你们先回去吧。”
“陛下不可。”骆珉上前,抱拳躬身阻止道,“此处虽是王族私地,但到底是僻静之处,陛下一人在此恐不妥。”
“是呀,骆大人说得对,还是让小胖陪着陛下吧?”
执明摆了摆手,低声道,“寡人想和子煜单独呆一会儿。”
“可是……”
骆珉一把拉住小胖,摇了摇头,示意小胖不要再说,转而躬身抱拳道,“那微臣便带人守在林中。”
执明默然颔首,一双墨瞳仍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远处。
周遭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踏着枯草的声音,执明想起他为子煜垒起这座坟冢时,送葬的人脚下踏着的还是青青芳草,如今都已枯黄遍野了。
待人都走尽,四周空寂寥寥时,端然庄肃的帝王才一提衣摆,持壶缓步,踽踽独行,走向那一方孑立荒野的坟茔。
这一座孤坟与天权素来的陵墓风格大相径庭,它以青色琉璃镶饰,圆顶方座,四角镇四方神柱,背倚天权,面朝西域,仿佛朝那人张开的怀抱。
执明望着居中石碑上那人的名字,想起他初来天权时,有着和他一样的眼神,不同的是,那双眼睛中没有丝毫的藏谋隐智,是真真正正的单纯。
斯人已逝,黄泉永隔。
来时是笑靥如花,少年飞扬,意气风发的一个人,须臾数年,他留给他的,就只有镌在碑上的名字和刻进心底的遗憾了。
执明闭眼一叹,玄墨刺金回龟纹的袖袍凌空一荡,这位一统中垣的天下共主,双手交叠,齐首而揖,朝着面前碑陵深深一拜。
“子煜,寡人来看你了。”
惯常肃然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荒野中竟透了丝隐隐的颤抖,嘭的一声,酒壶的塞子被取下,执明将酒壶朝陵墓一举,“这壶,寡人敬子煜。”
酒壶倾洒,在空中划出一缕晶莹的水光,而后水光一扬,执明仰头灌下一口酒,琼浆浇透了他的前襟,也浇透了他的心。
拿着酒壶的手骤然落下,溅出壶中点滴水花,执明缓了缓呼吸,久久凝视着地面酒渍浸润了枯黄,枯黄却永不复春日青好。
“来年再为青茵覆,不见少年轻骑来。”执明喃喃念道,抬眼看向那座陵墓时,哽咽道,“子煜,对不起,寡人许久没来看你了,一兮之间许多事……你为救寡人之爱而死,寡人竟不能送你的灵柩回归故国。”
执明的声音顿了顿,才复又说到,“儿郎志四方,英魂返故乡。这座衣冠冢就当做子煜在天权的别院可好?”
凌空只有苍鹰啸鸣和风动枝丫的声音,却再无一人,音色柔润,语调明快,欣喜地答他一声“好”。
闭眼静立良久,执明才轻声一叹,踌躇着开口道,“子煜……寡人是不是不该把阿离劫回天权?”今日丁源所言,他隐隐觉得和慕容离脱不了关系,他知道慕容离在帮他,从他在他面前表露出对学宫是否有可用之才的担忧时,他就知道慕容离一定会出手。
在他禁他于寻幽台时,他自请做他的谋臣。
而他,竟然答应了。
“寡人知道他有事瞒着寡人,寡人不知道他还在谋划着多少事。可我……看到他便觉得不忍心。”握着酒壶的手攥紧,骨节泛起森白,执明自嘲冷笑,“可笑寡人曾以为自己可以为他负尽天下人,可天下人何其无辜,寡人钟爱一人,竟要让天下人陪葬?寡人……凭什么?”
是呀,凭什么?他可以为慕容离死,可他有何资格让他人为了成全他一人所爱,而以性命为价。
剑眉深拧,星眸含痛,执明怔怔自语,“寡人曾憎恨自己是王,若不是王,寡人心中便可只有一个人,可寡人若不是王,也就遇不到他了吧。”墨瞳倏然微眯,凝起一抹威然坚毅,执明沉声道,“寡人爱的人,寡人护的民,寡人一个都不想负,寡人一个都没有资格负。寡人,都要,会不会很贪心?”
目中微微一柔,执明抬眼看着冰冷的石碑上他亲手刻上的名字,低声问道,“子煜,可会原谅寡人?”
远处林中,随驾的侍从背身静候,小胖则远远看着执明的背影,不停张望,担心得不行。
“私窥君王是不敬之罪。”
骆珉的声音顿然在耳边响起,小胖吓了一跳,抚着胸口拧眉道,“我是担心陛下,再说骆大人不也在看吗?”
骆珉微微一笑,小胖不满道,“骆大人还笑得出来,”说着看了眼独立陵前的执明,嘟噜道,“陛下都伤心死了。”
骆珉叹了口气,无奈道,“陛下会好起来的,你不要太过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