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里,执明执香叩拜,行过大礼,便直起身看着层层叠叠的灵位,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此时,祭礼已经结束,官员们都退了出去,算是留给他和先祖们叙话的时间。
“明儿久不在天权,还望列位先祖莫怪。”执明顿了顿复又道,“实在是阿离身子不好,等来年他好些了,我就把他带回来给你们看看。”
这般报告完,执明却一点要起身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好半天执明挠挠头,难得没了帝王端肃的形象,像个有事请求长辈孩子,“明年我把他带回来可是要成婚的。”
执明瞄了眼灵位,香尖有袅袅白烟蜿蜒而上,缭绕在牌位之间,竟生出一种仙魂降世之感,当真是在天有灵?执明琢磨着,果断开始夸,“他很聪明,特别会治国,是个贤君,就是你们都希望我变成的那种样子。他是瑶光慕容氏的子孙,就是咱们隔壁那个国家,不知道你们在下面见过慕容家的先祖没有,总之咱们两家离得不远……”
对着一室灵位自说自话其实有点尴尬,执明就此打住,眯眼打量着他家列祖列宗的灵位,最后潇洒地道了句,“那就这样吧,列位如有异议就请现在说明。”
宗祠安静得掉根针在地上都听得见,执明成熟稳重地微微颔首,“嗯,既然列位先祖不说话,明儿就当你们答应了。”他嘿嘿一笑,想了想又补充道,“不答应也不行,寡人把合婚庚帖都写在慕容氏的祠堂了,悔婚弃盟有违我天权国之懿范。”
真是太有道理了,执明把太傅教训他的样子学了个十足十,继而又严肃地朝灵位拜了三拜,心情大好地打道回府。
刚一迈出宗祠,宗伯便迎了上来,跪在执明面前悲戚道,“陛下,永陵候薨了。”
执明一惊,不敢相信,“何时的事?”
“十五日前,”宗伯抹了把泪道,“臣是今早接到丧报的。”
执明轻轻一叹,永陵候虽为郡候,但和莫澜承祖荫封爵不一样,他是正儿八经的王族,是他的堂兄。
永陵候自幼身子不好,但为人乖巧聪明,又是一枚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他很得执明父亲的喜欢,所以年纪轻轻就被他父王封去了永陵城。
每年除了回帝都述职,永陵候几乎都待在封地足不出户,这些年因为身体欠佳,连述职也免了。执明也是许久未见过他。两人虽不说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到底血脉相连,儿时又在一处学习游戏过,如今乍听人没了,不免唏嘘。
莫澜幼时跟着父亲进宫,也常和他们一处厮混,如今儿时的玩伴就这么就走了,也是心情沉重。
宗伯见此情景,倒是收住了眼泪,宽慰道,“陛下节哀。”
执明略略颔首,“既如此,宗伯便好好操办吧,他去得早,追以亲王尊位之礼下葬。”
宗伯躬身以应,复又道,“还有一事,永陵候膝下有一子。”
此事执明也知晓,大约半年前永陵候来信说喜得一子,奈何夫人难产,执明当时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当即便应允其成年后袭郡候爵位。没想到才须臾数月,这孩子又没了爹。
“永陵候既逝,他的爵位便由毓儿承袭吧。”
宗伯得令便退下,执明看着远去背影,忽地眉梢一挑,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这厢尚在清明祭拜,那厢天权故去的王族之列又多添了一个席位,多少叫人不得开怀。执明令仪仗先回了宫,换了寻常人家的衣裳和莫澜到街上散心。
“马车可备好了?明日一早,寡人就要回瑶光。”
莫澜笑叹道,“知道陛下归心似箭,早就备好了。”
执明甚是满意,步子也轻快许多。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百姓和乐富足,心中也油然而生几许欣慰,这是他一直所期盼的,为着天权安定,他甚至不肯逐鹿中原,好在历尽风雨之后,天权还能国泰民安。
好在国泰民安之时,他还在他身边。
念及慕容离,执明唇角漫上一抹温柔的笑意,失神中右腰忽然被撞了一下,只听“哎哟”一声,怀里便摔进一个人。
执明伸手将他扶住,那人站定后全然顾不得其他,看着撒了一地的花不知所措。
原来是个冒失的卖花小童,执明不以为意。莫澜上前,拾起一朵花,“好好走路,瞧瞧你,花都撒了。”
才下了一夜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还有些泥泞,那小童看着自己洁白的杏花被沾染了污泥,眼眶顿时就红了,吸了吸鼻子,终究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
看他捡花捡得分外凄凉,莫澜于心不忍,刚要蹲下去帮他,执明却已经先他一步拾起一朵花,“这些花我都买了。”
那小童这才抬头看了执明一眼,老实巴交地摇了摇头,“都脏了,不能卖给你。”
执明不以为意,笑道,“花品自洁又岂是俗尘轻易可染?”
小童一脸懵懂地看着眼前这位贵公子,一句都没听懂。
莫澜忍俊不禁,执明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愈发温柔,“内子大病初愈,于家中休养,故想带此花回去给他讨个趣。”
小童连连谢绝,“贵人心善,可蒙不了我,这花都脏了,你夫人怎会喜欢?”
“这花甚好,也是你费心种的,即便非你所育,得之也必定费了一番功夫,就这样让他白白落在泥里,岂不可惜?”
小童低头看着怀里的话,撇了撇嘴。
执明观他神色有所松动便乘胜追击,“你看这几株花叶未损,我拿回家,用水洗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