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并不知道，那日我恰巧要寻慕容，本是要他指教我下棋的。所以就在慕容房外，我听到了余太医的话。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王上的痛哭，从一开始的无助、撕心裂肺的嘶吼，到后来的哽咽。最后，都化作了嘶哑的轻笑与无声的沉默。

余太医说，慕容活不了多久了。他身上中了毒，毒已入骨，无法剔除。此后尽管吃再多的药，也是无用。他还说，慕容体内的毒，已经存在很久了。自从那一次与慕容把脉，觉得喜脉有异，他便有心去查。可是资料着实太少，直到这几日才算是明了。

瑶光王室无论男女，确实都是可以绵延后代的。只是一开始，他并不知道遖宿与瑶光还有一层浅薄却又深远的血缘维系。而慕容身上的毒，便与遖宿有脱不

开的干系……

我还记得，余太医似乎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说这接下来的一番话。因为他知道，说了，与亲手屠了圣上无异，但是身为医者，尽管清楚着或许马上便会被当斩，可最后，还是选择了说与王上。

他说，慕容身上的毒，并非无药可解。而且在之前看来，慕容应该已经服过解药了。这种毒若是换做普通人，或许就是单纯的毒药。吃了解药，毒虽也不能尽除，但仍能活得更久许多。可这药，偏生对瑶光王室不同。它就如同一抹炸药，埋在床底，某一天一人无意踢翻火盆，一切便都灰飞烟灭。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慕容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我当时大脑一片一片的苍白，余太医的话能听进去的，也成了断断续续。

慕容的先祖与遖宿先祖有一段渊源，似乎那时侯那两人，也是两位男子。可是在那时，世俗始终无法容下他们。

瑶光与遖宿皆不同意此段情愫，便是用了许多的法子去阻止这段荒唐的相恋。其中，便包括了这毒。可是他们仍是幸运的，譬如，瑶光王帝到底不忍伤害自己的爱子，况且对遖宿使出的卑劣手段而不齿，终是允了这段情。

而当时那个深深迷恋着遖宿王子的异域女子，便是炼制这毒的人。她无法得偿所愿，变想要毁掉一切美好之物。包括她所爱之人的孩子，和她所爱之人。但是她并没有成功，因为那两个人最后逃离了繁世。她轻笑，说总会有人替你遭这份罪苦。

尽管如今历史已再无瑶光，而步后尘的人却有着，是瑶光最后的王室，慕容离。

我记得，当时的王上，是那样的愤怒与伤心。他说，他恨瑶光。他说，阿离本可以一生无忧，快乐安享。都是因为瑶光，都是因为那些所谓的希望他复国的人，阿离才会得如此不堪的一生。阿离谁也不欠，更不欠瑶光的！

可若不是如此，王上又怎会遇上慕容。遇上了，又到底是对，是错。如若是上天注定他们要彼此遇见，又怎么那么的残忍，将他们狠狠剥离。

孩子不能打掉，因为慕容会死。留着，慕容还是会死……不过是，活多些时日，等着那毒遍布全身罢了。

我也没忍住自己的泪，在房外低低的泣着。

那日之后，慕容又睡了三天才算是醒来。我在自己府上听到消息，一时心急想着去看看他。但是后来仔细想想，便觉得他身边，王上一定在，便没有去了。

也是自那日之后，王上眼里似乎一夜就装满了有些人一辈子都未尝透的七苦。渐渐地，除了在慕容身前，再也无法欢笑。他变得沉稳可靠，心系百姓，越发的像个帝王模样了。

那之后的三个月，王上日日陪着慕容。也时常，会带慕容出宫去，我偶尔也会跟去。每次出宫，王上都得像个老母亲，怕自家闺女被人看了去，将慕容裹得严严实实，还特的给他套上厚实的披斗。

他们总爱去那热闹的集市鼓弄小玩意，有一次慕容停在一个小摊前。那里摆着各式各样的，小小的拨浪鼓。

后来到了茶楼，慕容才肯说，原来他小的时候跟父王出宫，总是见到许多孩子玩着这东西，但是他从来没有玩过，也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十分有趣，但父王只告诉自己，更应该花时间去背背那本厚厚的诗集。

而回去的路上，趁着慕容累了在马车里熟睡，王上就自己跑去买了个十分精致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笑话王上，说慕容不是小孩了，才不会玩这个玩意。

那时王上满脸得意，或许是兴致至浓，脱口而出“本王可是买给我儿子的。”可话一说完，便像是意识到什么，僵住了笑容。我不忍再看，出了马车坐到车夫旁的空位上。那一路啊，便再言语。

王上还陪慕容回了一次瑶光，回来以后，慕容身上，就再无出现过古泠萧。大概是把那把离萧，送回它该去的地方，葬了罢。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三月，或许只是神仙们一顿饭的时间。太短。

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