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房里人弹筝的不是别人，正是柳清歌，也怪江澄自己不操心，柳清歌自来了云梦，他一切吃穿用度均打发给了江华来管，连柳清歌住哪间屋子都未曾留意过。

柳清歌此时才沐浴罢，发梢上还滴着水，屋子里氤氲还有些水汽，修仙人五感敏锐，虽离得有些远，江澄仿若能闻到柳清歌身上阵阵的皂角淡香。

柳清歌抬起头，惊讶地瞧着江澄，那抚琴的手修长如葱根，正贴在琴弦上，他只随便地穿着中衣，前襟没扣好，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膛，江澄瞅了一眼，恰好发上正有一滴水滴在膛上，滚滚落下，直到衣服遮蔽的地方去了……江澄不觉一阵耳热心跳，再不敢看。

柳清歌轻咳一声，掩好前襟，招手迎道：“外面雨大，过来坐罢。”

江澄方才如梦初醒地回身闭了门，等坐下了，才发现自己无甚要事，他不言，柳清歌便不语，两相对坐了一会儿，江澄才迟疑问道：“刚才的曲子，是你弹的？”

柳清歌眸光一动，“唔”了一声道：“如何？”

江澄讪讪道：“甚好，只是没想到你竟会弹琴。”

柳清歌淡淡道：“家师风雅，从前舞剑喜欢有人一旁奏乐。”

“原来如此，”江澄点点头，“刚才那曲子我从未听过，可是你自创？”

柳清歌道：“非也，是我沈师兄家乡的琴师所谱……我从前也未曾听过。”

江澄喟然道：“这曲子好听是好听，可惜太过凄然……这曲可有名字？”

柳清歌道：“只听师兄说过一次这曲名，我记不太清了，好像叫甚么……我有一个仙子朋友？”

江澄闻言愣怔半刻，失笑道：“这名字倒是有趣。”

“名字是有些古怪，”柳清歌道，他执起案前的茶壶，伸手为江澄添了一杯茶，瞬间便有袅袅荷香盈室，柳清歌浅浅一笑，“你家的莲子茶，果然很香。”

江澄亦是一笑，低头啜饮，满口生香，他心里挂念方才那曲，问道：“你师兄可曾告诉过你，这曲子为何要取一这样的名字？”

柳清歌望了望他，须臾，把眼光落在窗外，这才道：“不过是一个求不得的故事罢了……似乎是一个仙子以为自己与一个道长两情相悦，却在别人的喜宴上看到了道长已有了道侣，旁人见她一直瞧着道长看，便问道长她是谁，那道长是个冷心冷性的人，只说那是他的一个仙子朋友……那仙子却执迷不悟，还在想是不是自己送的马具不好看，桂花糕没有捂热。”

不过是个始乱终弃的故事，这样的痴心女子负心汉，话本里比比皆是，许是那曲调太过恻然，故事柳清歌虽只是轻描淡写地讲了出来，江澄却听得一阵唏嘘，柳清歌目光沉沉地望向他，半晌才道：“……你若喜欢，我再弹一遍给你听，可好？”

江澄闻言一愣，抬眼去望他，只觉那眼底的灼热化而为火，几欲要被他烫伤了，他不知何故竟觉得害怕，强笑道：“罢了，这曲子听了教人心里不舒服……你弹一首《春江花月夜》来给我听便是了。”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柳清歌凝视了他半晌，眸光一闪，忽而轻笑一声道，“春江花月夜，亦是很好。”

TBC

第二十三章23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一夜小雨淅沥，耳旁犹听雨打荷叶声，江澄许久未睡过这样的好觉，梦里有若隐若现的清香撩人，恍惚是木犀，他在迷蒙中想起自己房里不曾用这样陌生的熏香，却耐不住沉沉的睡意，过了许久，他才发觉那香气原是从枕畔飘来的。

江澄蓦然睁开眼，靠着床的窗里吹进了朗风阵阵，披衣坐起，朝阳方破云而出，东边是霞光满天，西边却仍是一片水蓝。

这不是江澄的房间。

他记得昨夜睡着时还在柳清歌房里听他抚琴，也不知何时睡着了，他分明未曾饮酒，昨夜的事却昏昏沉沉记不大清，只记得自己合上眼前看见了案上烛火摇曳……

江澄从来只听说过酒醉，却从未曾听谁说过曲子也能醉人。

一回身，柳清歌不知何时端着脸盆站在桌前，一双眸子流光溢彩，正噙着笑意不声不响地望着他。

江澄眉心一跳，也不知怎的，柳清歌分明脸上无甚表情，可他现如今越来越能看透那张冷若冰霜的面皮后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醒了？”柳清歌声音温如和风，他倒了一杯茶给他漱口。

江澄接过茶，一口饮尽，揉了揉太阳穴：“我怎么睡在这儿了……”

柳清歌一愣，接过杯子，把拧好的帕子递给了江澄，温声道：“你昨夜一曲没听完就睡着了……”

“你失眠的毛病还没好，看你睡得沉就没叫醒你……”

江澄“哦”了一声，愣怔地点头，深以为然，忽而又歉疚一笑：“倒是我鸠占鹊巢，占了你的床。”

柳清歌唇角微微动了动，似是在笑：“江家何处不是你的……这里，”他用手点了点江澄的眼角，“没洗干净。”

江澄眨了眨眼，用手去擦，柳清歌道了句“我来吧”，果然拿过帕子蹲下身，手法轻柔地用帕子缓缓略过江澄眼角，江澄心里“咯噔”一声，又是漏跳了一拍。

他脸上燥热，忙不迭睁开眼睛，只见柳清歌离他极近，近得他能看见柳清歌瞳孔里的那个自己，江澄一愣，隐隐觉得有鼻息拂在他脸上，再一怔松，柳清歌已悄然拉开与他的距离，柳清歌站起身，迟疑地唤了声：“江晚吟……”

江澄轻咳一声：“何事？”

柳清歌浅淡一笑道：“你可曾发觉，我在你身边时，你睡得总是格外好。”

江澄心里一惊，他自己竟没有发现，柳清歌在身侧时，他总能不知不觉睡得很甜，那些恼人的梦也消失不见……他失眠症有三年了，三年来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前几次他还能骗自己是喝醉了，可昨夜呢？他分明没有喝酒……江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有些答案呼之欲出，可他偏偏一叶障目不肯承认，一时间心乱如麻，他强笑道：“许是我……需听些曲子，方能入睡……以前不知晓，今日我就叫江华请个乐师……”

柳清歌闻言不觉失望：“何必费那个功夫，我亦可以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