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月被养的虎头虎脑的,瞧着小小的一团,抱起来却很瓷实,此时他好奇地打量着江澄,偏着头奶声奶气地问:“你是谁呀?”
江澄笑说:“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舅公,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小阿月还不知道什么是舅公,只疑惑地望着他,孩童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他很熟悉,可又记不得是谁,若是小阿月再大些兴许会发现,这个自称是他“舅公”的人在神态上与自己的爹爹如出一辙,只他还太小了,只会觉得这个人他很熟悉,仅此而已。
金凌是被仙子咬着裤腿引过来的,瞧见江澄抱着小阿月立在那儿,不由目光一怔,他如今已沉稳多了,心口虽因喜悦突突狂跳,倒也不像上次那样慌不择路手足无措,江澄一抬头,便看见金凌敛一敛神,立在那儿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舅舅。”
声音里有着压抑的激动与喜悦。
江澄望着金凌,久久说不出来话,金凌虚岁二十有四了,身形面貌比着两年前没什么变化,气质却大不一样,他心里兀自感慨万千,殊不知金凌心中亦是无限唏嘘,上一次回来时,江澄整个人瞧上去极是消瘦,而这回金凌打眼一瞧,江澄身上脸上倒是长了几两肉,也不知他心里那些事是不是想通了。
江澄细眉舒展,放下怀里的小阿月,感叹道:“……做了仙督果然大不一样,金凌,你当真是出息了。”
金凌笑了笑,往前一步紧紧抱住了江澄,眼里有水光一闪而过,江澄也立刻反手抱紧了金凌,金凌如今身上有股孩子身上的奶味儿,怕是还没舍得让奶娘给小阿月断奶呢,江澄伸手在金凌后背上拍了拍,复又放开,满眼赞许道:“好小子,听说如今竟是连蓝忘机也比不过你了。”
金凌听了此言,只抬眼笑道:“幸而没给金家和江家丢人。”
那两年里,江澄寻遍了江南的山川一无所获,索性一路南下,直奔岭南去了。
彼时金凌一面马不停蹄地修炼,一面还要顾着金江两家大大小小的事务,直把自己逼到三更歇下五更起,连偶尔来金麟台做客的蓝景仪都看不下去了,直说大小姐你这是要玩儿命。金凌听了这话也不恼,冷哼一声傲然道:
天命待我不公,那我待天命如儿戏又有何妨?
每日苦练的结果便是有一日清晨,金凌推开房门,望着金麟台上满阶怒放的金星雪浪,不知为何突然心有所悟,于是抽出岁华一纵而起,一套全新的剑法随性而出。
剑光所指之处气震山河,金凌那时只觉得这副躯体都像不是自己的了般,他的灵力从未这样运转流畅,然而一招一式又挥放得极其自然。
一套剑法舞毕,金凌望着满地的花瓣微微喘气,唇角勾起了一个向上的弧度。
那是金凌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厚积薄发。
金凌悟出了新剑法,连忙趁热打铁将之写成剑诀,从此修炼得更加勤奋。
这套剑法有两成的东西是取自江家和金家的秘籍,藏经阁里的古籍汗牛充栋浩如烟海,许多秘术经岁月更迭已然失传,金凌琢磨了许久才将其中的几个招式重现人世,剩下的八成却是三年前他在月河镇时与柳清歌切磋时学来的。
当时他尚是年少气盛,江澄只当着他面夸了句柳清歌修为高深剑法又好,教他有空时寻柳清歌请他多加指教,他便和江澄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现在想来竟有些后悔,若是当时肯多向柳清歌讨教些,恐怕修为比起现在还要更上一层楼。
柳清歌早就同江澄说过,金凌是颗好苗子,五年之内,必定不输于他。
此言既出,柳清歌却还是给自己留了几分余地,外加金凌刻苦异常,不出两年,金凌一把岁华剑耍得很是惊艳采采,不仅在同辈里出挑得很,一众长辈怕是也要望其项背。
金凌说,他若要做仙督,必定要堂堂正正,不落人口实才行,唯有德才兼备之人,才称得上是众仙之首,既然含光君的修为和灵力在众仙家眼里已然登顶,那他便要赢了含光君才行。
除了蓝思追,没人将金凌的这句豪言壮语当真,包括蓝忘机自己听了也只是点一点头,并未放在心上,直到秋分之日各家收到了金凌公开下给蓝忘机的战帖,众人才知道他是认真的。
想也不必想,蓝忘机收了战帖自然会全力迎战,他行事向来坦荡,哪怕金凌是一个小辈,哪怕金凌还是金氏宗主打输了脸面上不好看,他也并没有打算给他放水。
于是决战当日,金麟台新搭建的高台上蓝忘机与金凌各站一侧,台下聂怀桑已和魏无羡聚众设了赌。怀里抱着阿月的蓝思追也被人推搡着上前下注,不少人都笑吟吟地站在一边看热闹,小声猜测着蓝思追会选谁。一面是道侣,一面是恩师,确实难以抉择,却见蓝思追没半点犹豫,在众目睽睽之下解下佩剑以此做注押了金凌。
众人皆哗然,这场比试他们本都以为蓝忘机该是赢定了,可蓝思追的态度又教人难以捉摸,倒是有点意思了。
高台上蓝忘机自然听到了些只言片语,眉毛轻轻一跳,不由向人群里望了一眼,琉璃色的眼眸里状似一片古井无波。
“含光君,”蓝忘机还在看,金凌的声音却叫他回了神,金凌抱了抱拳,眸色沉定,声音不疾不徐,态度不卑不亢,“这便要开始了。”
蓝忘机收起脸上的情绪,淡淡地应了一声。
司仪走过来,说了些场面话,扬锤鸣鼓而过,才算正式开始了。
一开始两人俱是按兵不动,忽然一阵风起,台下人犹未看清二人的动作,耳边已响起刀剑相击的滋啦声,当是时,金凌一个纵跃腾空而起,一招又凶又狠的杀招携着罡风而来,岁华剑直直指向蓝忘机的脖颈。台下的宾客未曾想到金凌一上来就出手狠厉,皆为蓝忘机提着一口气,却见蓝忘机机敏地偏头躲过。
众宾客还未将吊着的心放下,便听得有人一声惊呼,原来蓝忘机脚下一点,已错身绕到金凌后面。金凌眉间一跳,他早便猜到蓝忘机会使这一招,于是微微一笑,下腰躲过一记暴击,反手将剑一抛,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接过岁华。
这一来一往的第一个回合,蓝忘机被岁华削掉了鬓下的一缕头发,而金凌却毫发无损,二人站定,目光皆深邃起来。
蓝忘机心下止不住一阵惊诧,金凌的招式他曾经见金家人和江家人耍过,却又与记忆中不大一样,想来金凌为这一日下了苦功,抿了抿嘴,他许久没有这样狼狈过了,那缕被削下的头发软绵绵地躺在脚下。
须臾,蓝忘机嘴角漫上一个浅浅的笑,他从未想过他骨子里那股男人的好胜心竟被一个小辈点燃了,再看向金凌时手里握紧了剑,这回他便是要尽全力了。
金凌见蓝忘机的模样便知道他要开始动真格了,不免为自己捏了把汗,如若纯粹是拼修为,二十多岁的金凌在蓝忘机面前自然是相形见绌,他这回打得主意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总要速战速决得好。
金凌早便提前了好几个月做战略准备,只战场上瞬息万变,他如今也不能保证计划能够万无一失,只警惕地望着蓝忘机的一举一动,心口像怀揣了一只小兔子怦怦乱跳,有热血流窜过四肢百骸,自己也不知是紧张得还是激动得。
只见蓝忘机一个起势,金凌不觉一勾唇角,这动作他眼熟得很,是蓝家的基础招式,蓝思追与他切磋过数次,他早知道如何破招,只见剑光一闪,金凌提剑而起,硬生生接住了,刀刃相接,剑气四溢,一阵强劲的剑风以二人为原点向四周震开,高台四周怒放的牡丹花摇曳如波浪,瓣瓣花片翻飞漫天,金凌停身半空中,足尖借花片轻轻一点,挥剑而下,蓝忘机忙退后两步,堪堪躲了过去。
高台上白刃如雪浪繁复错乱,一白一金两道身影化作两点疾光,穿梭在交织的剑气里,蓝忘机刚柔并济,如蛟龙穿行其中,剑与人融为一体,游刃有余,而金凌身形灵巧如飞燕,剑法变幻莫测,灵活而难辨虚实,每一次打出的却俱是狠招
如此,两人一来一回,在一片刀光剑影下过了百十招,仍是难分胜负,台下观众皆睁大了眼睛,倾着身子全神贯注地观战,唯恐眨眼间的功夫便错过了什么。
不知不觉,日光下移,遮天蔽日的层云尽散,一道日光斜斜落下来,这于金凌而言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听得金凌长啸一声,飞身携剑直刺而起,人与剑合二为一。
蓝忘机不疑有他,正面欲迎下此击,却不想金凌改变了路径,凌空而起,一道剑影化作千万道飞虹,借着正盛的日光,反手一转,蓝忘机只觉双眼被日光燎得刺痛,下意识眯了眯眼,只这一瞬间的犹疑,胜负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