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说没有。真是个混.账的答案啊,但是是正确答案。”爱因斯摩挲着下巴,“你知道你们队其他人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吗?他们没有一个人回答正确。整个玛须营都是这样,要不然就是胡说八道要不然就是沉默,只有你一个人,说自己没有做过。”
弗朗西斯如鲠在喉:“……连费里西安诺都没有那样回答吗?”
“没有。是人就会犯错,犯错就会愧疚,有的人选择逃避,有的人选择承认,但是你不属于他们,你的那个答案是认真的,你真的不认为自己有错,你根本就是个怪胎。”爱因斯斩钉截铁道,“你的脑子是不是哪里坏掉了?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真适合去指挥打仗啊,那对于你来说将不再是战争而是游戏,就算失败你也不会受打击,你一旦进入另一种环境立刻会改变模样,简直是团橡皮泥,你说如果你就那样待在监狱会变成什么样?你会变成真正的罪犯,策划越狱然后杀掉得罪你的人,在外面过了一段日子你又幡然醒悟变回好人,你的心理就是能承受这样反复无常的转变啊。”
爱因斯目不转睛地盯着垂下头去的弗朗西斯,弗朗西斯沉默了半饷突然回望了爱因斯一眼,说:“可能是吧,长官。”
爱因斯被弗朗西斯刚才那一眼刺了一下,笑了笑,心知不能再逼他了:“话说回来,你们队的人才很多啊,比如费里西安诺和卢西安诺,前营长最看好的就是他们,以为他们当中的一个将来会成为他的上司。”
弗朗西斯点点头:“作为队长,费里西安诺或许能力不足,但是作为领袖他有绝对的魅力,多半数的群众会支持他。”
“他是圣子耶稣,只要他能保持圣洁就一定会有人信仰他为他卖命,与之相反的是卢西安诺,这小子最现实,他用财富、荣耀还有梦想这些东西勾起人的欲.望,因此也一定会有人信仰他,他就像与耶稣对立的撒旦。你知道你是什么人吗,弗朗西斯·波诺夫?”
弗朗西斯摇头,爱因斯于是说:“曾效忠宙斯又背叛宙斯,为人们从天上盗来圣火,被罚在悬崖上被老鹰抓心挠肺最终被人救出的——”
弗朗西斯听懂了:“普罗米修斯。”
“对,就是那个看似正义其实像条变色龙的家伙,他根本不值得救,那是他应得的。你现在所做的事情,就是背叛队伍其他人为亚瑟·柯克兰和阿尔弗雷德·F·琼斯盗圣火,你有没有想过被留下的人会有什么想法?”
“我说过了,我管不了那么多。”
“弗朗西斯,你现在看起来像个狡猾的成年人。”爱因斯突然道,“你知道α剂有什么作用吗?”
弗朗西斯不明白爱因斯还要审查他多久,只能耐着性子回答:“知道,提高身体素质、智力乃至心理年龄。”
“你说的没错,你们的心理年龄都和外表不符。α剂大致能激活大脑0.01%到0.55%的潜力,虽然只有一点点却能批量塑造出天才,玛须营里最蠢的小孩在外面都会成为香饽饽。更重要的是你们的内里成长速度是异常的,打个比方就是你们那小孩子的躯壳里其实装着二十三十几岁的灵魂,真正的你们都是成年人,却成天昏昏欲睡像个小孩一样幼稚,只有偶尔会冒出来透气,同时带来惊人的效果。我认为α剂最厉害的作用就是把你们这些凯撒大帝、柏拉图还有阿基米德禁锢在了这小小的躯体里为我们所用。”
“这……不可能!再怎么先进的药物也不可能直接把人变成怪物啊!”弗朗西斯猛然发觉如果爱因斯说的是真话,那么现在的他可能不是原先的他,他来到“沼泽营”以后被改造成了另一个人,爱因斯在动摇他的存在本身。
“怎么不能?难道你以为十几个平均年龄不超过十二的小孩子能撩倒一头熊?你们脱离现实太久了,不知道自己已经算不上普通人了吗?”
弗朗西斯哑口无言。他突然想起之前伊利亚的一个笑容,他现在能理解那个充满威胁而又悲哀的笑容了,伊利亚原来是知道自己体内住着另一个成年人的吗?那个成年人被困在这里,连爱一个人的力量都没有,一想到这事弗朗西斯就会被凄楚的同情心所淹没,他为他们所有人被囚禁的境地感到可怜。
“好了够了,你的申请我通过了,说了这么久的废话。”爱因斯舔了舔嘴唇,“你有没有烟?”
弗朗西斯犹豫了一下,从靴子里抽出烟包抵给爱因斯,爱因斯心无芥蒂地接过来:“今晚你就走,什么都不要收拾。另外两个小孩我会安排的。”
“你要把他们送到哪?”
“瑞.士的修道院怎么样?我们会定期送药过去的,直到他们到了能停药的年龄或者死掉了。如果你出尔反尔,你知道他们俩会是什么下场,再追加一条,如果你死了,他们要陪你一起死,太好了,你们三个好兄弟的性命拴在一块儿了。”
“这些事情,请不要让8队其他人知道了——为玛须营的稳定着想的话。”
“稳定?尼古拉斯可能会喜欢这个词吧?我讨厌稳定。”爱因斯终于又抽起了烟,他的面容再次模糊了起来,“你信不信,你的行为会搅乱玛须营的秩序,引起将来的轩然大波?我很期待被你抛下的小孩们的精彩表现。”
“他们会活下去的。”弗朗西斯笃定道。所以他并不后悔自己今日的行为。
伊利亚与王耀,接下来都交给他们两个人吧。
1944年12月19日晚上,弗朗西斯、亚瑟、阿尔弗雷德从“沼泽营”中永远地消失了。他们中有人会成为杀人如麻的战争家,有人会在噩梦和疑惑中长大,有人会站起来重寻当年的真相,一切已无从得知。
唯有一个疑问还萦绕在弗朗西斯心上,那就是除了“生命水”以外抑制“口香糖”副作用的第二个重要的条件——
那究竟是什么?
☆、捕兽夹
1941年,威尼斯,冬天。
六岁的费里西安诺抱着鼓涨的面包袋,母亲牵着他的手走在灯火阑珊的街上,长长的围巾裹住了费里西安诺被捂得红扑扑的脸。马上就是圣诞节了,他们要为节日派对做准备,虽然家里经济不景气,但圣诞树还是要布置的。
路边或躺或坐了许多人,他们是流浪的失业者,费里西安诺的眼睛无论如何也离不开他们脏兮兮的脸庞,可他家也好不到哪去,他一个小孩子更不可能帮上他们了。然而在一排潦倒的大人当中,费里西安诺却看见了两个小小的、单薄的身影,那是一个孩子和一条小狗,他们冷得发抖,紧紧依偎在一起,看起来是一对好朋友,这下费里西安诺实在不能坐视不理了,他拉住了母亲的袖子:“妈妈……”
母亲明白费里西安诺的善心,弯下腰问他:“你想帮帮他们吗?”
“因为……他们很可怜嘛。我就分点面包给他们,今晚我不吃面包了。”费里西安诺望向母亲,眼睛由于同情而闪着泪光。母亲摸了摸他的头:“这么善良的费里是妈妈最骄傲的孩子了,去吧,把面包给他们。”
“谢谢!”费里西安诺笑容绽开,把热乎乎的面包撕下来一块,分成两半,然后跑向那两个小可怜,一块给孩子,一块给小狗,“给你,也给你,狗狗。祝你们圣诞节快乐!”他满足地跑回了母亲身边,两人牵着手开开心心地走了。
然而,留在原地的小孩并没有感激地注视费里西安诺的背影,而是头也不抬地两三口吞掉了面包块,紧接着突然起身踹了从怀中掉落的小狗一脚,狗被踢得把嘴里未嚼完的面包给吐了出来,小孩立马趴在地上用嘴把那些食物块吸起来吃掉了。羸弱的小狗被气得扑上去想咬小孩,小孩却一手捏住了小狗的嘴把它压回自己的怀抱,这么冷的天,他需要这条臭.狗的体温。
旁边的流浪汉看了他们一眼,又睡了回去。
度过了这寒冷的一夜后,小孩丢了窒息的小狗尸体,趿着破鞋站在贴广告的墙前,上面有一个奇怪的雇工广告,只要十四岁以下的小孩,他去刚好合适。这种工作一定不是什么正经工作,说不准是娈.童的招聘,不过那又怎样呢?毕竟,他长得还不赖,总不至于被拒绝,到时候蹭吃蹭喝一番再逃跑就行了,最好还能偷点钱。
小孩撩起自己乱七八糟的刘海,一双近似酒红色的眼睛眯成了笑眼,他的笑脸看起来像颗香甜的蜜糖,却令人不寒而栗。他手上的狗的血液已经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