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一向心大,几乎全部的喜怒哀乐都系在晓星尘身上,他对胖福的死有所动容,只是没多久就消化了,他不太能理解晓星尘为什么会对一只本就活不长的猫寄托这么多感情,但这不影响他为晓星尘的难过而焦虑,并笨拙地尝试开导晓星尘。
又一个平常的夜晚,他们一起坐在阳台对月聊天,城市夜空的能见度很低,哪怕是无云的夜也只看得见零星几颗星星。晓星尘摸着胖福的窝,又开始走神,薛洋把他的手拉过来,跟他说些听不出中心意思的废话。
薛洋这两年结交了新朋友,没以前那么孤僻了,休息的时候会和几个认识的人约着直播打游戏,还学着做编程,年初在游戏公司正式挂了职,有稳定收入,固定住所,整个人安定不少,偶尔出席一些正式场合,穿上西装也人模狗样,招蜂引蝶的本事连晓星尘都有所耳闻。但他现在一身家居服,半长的头发披散着,喋喋不休想引起注意,就还是当初那个莽撞闯进晓星尘私人空间的小流氓。
晓星尘安静地等薛洋唠叨完才开口,他说:“你知道吗?我们身体里的每一个原子都来自一颗爆炸了的恒星。我们身上可能包含着很多颗星星的一部分,但是也有可能我和你、和胖福,我们身上有那么一部分,来自同一颗星星。死亡并不代表什么,因为世间万物都是某颗恒星的一部分,我们终将重新化为尘埃,再在久远的某一天等来重逢,哪怕我没办法见证重逢的时刻,我也为那一刻感到欣慰。薛洋,谢谢你的好意,不要太担心,我没有那么难过,比起难过,思念还更多一点,而思念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没有必要这么紧张。我刚刚只是突然想到……”
晓星尘眼里始终温润的光到这时候开始闪烁,他有些赧然,想着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但还是认真说完:“我刚刚是在想,不知道我和你再见面会在哪里……”
[30]
日天日地的薛洋薛大爷没法明白晓星尘细腻的内心,但他后知后觉自己根本不会安慰人,于是闭上嘴,趁着年底撺掇晓星尘把之前攒的年假一起休了,腾出半个月带上父母来一场跨越赤道的旅行。
南半球正是温暖的夏天,他们着陆在嵌入太平洋的一颗翡翠上,自驾游穿过森林和牧场,在一家庄园酒店落脚。
一家人放下行李修整完毕就去农场看成群的牛羊,跟羊驼合照,投喂草料水果,黄昏的时候去坐当地的天空缆车,晚饭后在酒店的泳池边乘凉。
他们在这个小城市停留了一个多星期,划独木舟、参观毛利文化、泡温泉、去地热公园看喷热气的间歇泉……玩得十分尽兴。
第七天他们到集市闲逛,晓爸爸陪晓妈妈在服装店试衣服时候,晓星尘和薛洋去看隔壁一家手工艺品的小店。小店经营者是一对亚裔同性恋人,看到薛洋和晓星尘进来,稍矮一点的店主礼貌询问他们是不是情侣,然后给他们一人送了一条鱼骨手链。
回到酒店大家都有些累了,双双回房间休息,薛洋和晓星尘洗了澡穿着浴袍挨着坐在落地窗边的躺椅上聊天。他们的房间视野极好,能看到不远处的湖水,天上有一个月亮,湖里也有一个月亮,水面泛着粼粼波光。
薛洋瘫了一会儿,随手往湖边一指:“你看那块草地,像不像我们要办婚礼的地方?”
晓星尘正在玩刚拿到的手链,听到薛洋的话愣了一瞬,顺着薛洋的指示看过去,听薛洋说:“到时候我们就在那里搭个拱门,下面摆几排椅子,你爸妈坐在最前面,再把酒店里的人请过去,哦,还有送我们手链的那两个人,我跟他们说想请他们参加婚礼他们同意了。走地毯的时候我们就不分什么先后了,一起并排走吧?对了,还要请两个花童在我们前面撒花带路……还有什么?嗯……拱门上要什么花?”
晓星尘看着薛洋,好半晌,憋出一句:“……都好。”
“都好?”薛洋瞬间笑出声来,“那我们明天就结婚好不好?”
晓星尘猛地攥紧手链,厚实的鱼骨嵌进肉里,疼得他又恍惚又清醒。他听见自己傻乎乎地问:“会不会太仓促?……你都准备好了?”
“可以啊晓星尘,不问我怎么突然要结婚,问准备好了没,这意思是只要我准备好了,随时都能结婚?”薛洋嘴都合不拢,“我都准备好了啊,不光是办婚礼,还要在这边登记注册的,申请都提交好久了,费用也交了,预约的明天去注册,先去内政部办好手续再过来办仪式。他们这边结婚真麻烦……”
薛洋说着把晓星尘越握越紧的手掰开,扯出手链,揉了揉晓星尘手心被压红的肉,撇嘴不屑道:“这有什么好玩的,我给你个更好的东西。”
他起身到床头翻找一阵,回来盘腿坐在晓星尘脚边,吹着口哨打开一只小方盒,把里面的其中一只戒指套上晓星尘指根。
“先看看合不合适,别明天戴戒指的时候出丑……”薛洋把他的手举起来对着天花板检视,露出虎牙粲然一笑,“刚刚好。我就说不会错。”
晓星尘有点懵,下意识看了一眼薛洋空荡荡的手指。
薛洋把另一枚戒指拿出来递给他:“想帮我戴上吗?”
晓星尘把戒指接过来,一步一个指令地顺着薛洋的指示把戒指套到薛洋左手无名指上。
薛洋把戒指亮给晓星尘看,然后笑眯眯地搓了搓他的手,问:“你知道我要求婚吗?怎么一点都不惊讶?还是太惊讶吓傻了?”
晓星尘看着手上的戒指不知道怎么说。来之前晓星尘无意中看到薛洋在电脑上填表,还有别的蛛丝马迹,他隐隐约约预感到薛洋要做些什么,但是没想到一上来就是手续齐全的注册结婚。
行动派还是薛洋行动派。
薛洋转了转晓星尘的戒指,指着镶在上面的细小钻石说:“你猜这是什么石头?”
晓星尘低头看,钻石颜色有点浅淡的黄,个头很低调,切割得很规整,薛洋手上的和这个一样。
晓星尘觉得薛洋有话要讲,干脆不猜了,直接问:“是什么?”
“记不记得之前给小胖子火化的那家公司?”薛洋也没装神秘,“那家公司能做人工合成钻,我就把小胖子的骨灰和我们的头发放一起让他们拿去做钻石了,磨成现在我们手上这两颗。诶你别说,人工钻石看起来和天然的也不差多少嘛,我是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晓星尘张口结舌,薛洋继续说:“你不是说我们都是星星变来的……是这么说的吧?唉随便了。反正我身上应该有一颗灰尘和你身上的一样,所以我才找到你了,找到了就没想过要分开,倒是想过死了和你装进同一个骨灰盒,到时候混在一起谁也分不清谁也很好。就是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死,活着的时候就先让我们俩的头发跟小胖子提前在这两颗小石头里打个招呼……”
晓星尘摸了摸薛洋的脸,薛洋啄他的手心,说:“不管我是几颗星星变来的,晓星尘,你是我唯一的星星。”
他没忘记自己的终极目标,尽管已经胸有成竹,仍要晓星尘亲口回答:“所以我的星星明天跟我走吗?”
晓星尘轻笑一声没回应,垂眼转着戒指沉默一会儿,问:“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
薛洋低头在他指根落下一个吻,抬起眼来:“说什么?”
这姿势有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虔诚,晓星尘捧起他的脸,笑看几眼,轻声说:“我爱你。”
草地上舞蹈的风在这瞬间穿透了密闭的单向玻璃,落地窗前的薛洋只觉得心里那汪池水忽然掀起汹涌波涛,咆哮着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