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中最早觉醒的人是马修啊,几岁来着,五岁?六岁?”
阿尔弗雷德与马修并排走在无人的林荫小道上,四下万籁俱寂,秋日冰凉的气息透出一股沉静的特性,水泥地上早早地铺上了苦味的枯叶,踩在脚下嘎吱作响,水银灯旁飞着两只扑簌的飞蛾。马修摘下眼镜夹在胸前的口袋,两手插兜,仔细地想了想:“嗯,我也记不清楚了,大概就在七岁之前吧,有一次我们在阁楼捉迷藏,我躲在衣橱里,你找到了我,我当时强烈地希望你看不见我,结果我真的变透明了,而且只要我想,很自然地就能解除隐身。”阿尔弗雷德插嘴:“比现在强多了。”
“说不准呢,”马修顿了顿,“代价这东西是很沉重的。”相比之下,阿尔弗雷德身上仿佛没有背负任何不幸,他是完完全全的幸运儿,神的宠儿,只有马修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恐惧。阿尔弗雷德无所谓地耸耸肩:“回想起来,我们小时候也经历了蛮多事的,你还记得三年级的事吗?那一年‘怪兽’被男朋友骗了钱,彻底疯掉了,我们被打得最严重的一年,光是小黑屋就待了不下二十次。”马修摇头:“不记得了。”
“真奇怪,怎么会忘记呢。”“说起来也是正常的吧,因为想起来就会感到痛苦,为了防止伤害不断重叠,所以大脑选择性地遗忘了它。记忆这种东西就像行李,太沉重了,就该放下,不然只能徒添烦恼不是吗?”
“我以为记忆才是人的组成。”阿尔弗雷德眯起眼睛,露出机敏的神情。马修这时开了个玩笑:“至少口香糖广告不是你的性格之一吧?你这么说我倒也有问题想问你,说实话当时到底为什么去纹了身?”阿尔弗雷德摸着下巴做出思考的样子,随即一本正经道:“和突然去蓝蓝路买最贵的汉堡是同一个道理。”这个人最喜欢给一些擦边球的答案,但是马修听懂了,卖最贵的汉堡意味着犒劳自己,对至今为止的工作做个总结。
阿尔弗雷德那双黑色的羽翼至今依然能栩栩如生地浮现在马修眼前,恍若下一秒就要腾空起飞。这家伙做了什么工作还要犒劳自己?马修忍俊不禁,把地上的枯枝败叶踢得飞起来:“希望阿尔弗能快点长大。”
“这是什么意思,突然摆出长辈的样子,好让人火大哦,我都十九了。”阿尔弗雷德气鼓鼓地叉腰,“再说了,马修也没比我大多少好吗?”
“就算只是早一秒钟,我也是你哥哥哦。”对于这件事,马修深感荣幸。阿尔弗雷德回头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是出于这个原因吗?”马修没听清:“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阿尔弗雷德故作轻松,“话说,马修以前有自己的朋友吧,关系很好的感觉,为什么不介绍给我呢?”马修显出诧异的眼神:“说到朋友,我也没有特别熟的啊,学校那些人你都认识的,我觉得没必要……”阿尔弗雷德打断他:“不是那些人,是个很重要很特别的人,你一直没跟我说。如果当初是我做错了我很抱歉,但我不会重蹈覆辙,不会再擅作主张了。”
“阿尔弗……你在说什么呢?”马修越来越莫名其妙了,停下脚步去看阿尔弗雷德的眼睛,有一句话盘旋在他喉咙里,其意义连马修都不明,只是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和悲哀:你怎么可能会放开我?
阿尔弗雷德刚好站在路灯边上的阴影里,银白色的光晕反而隐藏了他的眼神,马修直觉他脸上没有平时敷衍的笑容,而是很严肃的,甚至隐忍的。马修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了,他的嘴唇开始发颤,好像不得不突然面对一场灾难,站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眼中一片难以置信和疑惑不解。阿尔弗雷德见他这样,自己也心悸不已,深知自己脚踩雷区反而要更进一步:“我知道,马修的那位朋友,名字是不是叫——”
这时,阿尔弗雷德的注意力蓦地被拉走了,因为他们俩突然看见前方黑暗的道路里冲出了一个跌跌撞撞的小身影。是个奇怪的穿睡衣的小孩,脚上没鞋,看起来惊慌失措地往他们那边跑,时不时还恐惧地回望一眼后方,似乎正被人追杀。马修和阿尔弗雷德对视一秒,很好,他们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案件发生了?马修立马抛开方才的问题,上前询问:“你好,请问你需要帮忙吗?”
然而,那小孩却见鬼似的从马修身边跑过,嘴里大喊:“跑!快跑啊!”马修手足无措地愣在那里,阿尔弗雷德摊开手表示不懂。紧接着,黑暗中又走出两个高大的身影,马修瞪大了双眼,灯光首先照亮的是漆黑的武器,沉重可怕的甩棍,手执武器的人脸上戴着“企鹅人”似的面具,向他们快速逼近,宛如噩梦入侵了现实。其中一人冲出去一把抓住了那孩子,孩子瞬间凄厉地叫起“救命”,马修完全被吓住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人扬起棍子抽在小孩背上,一阵沉闷的响声,小孩这回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直接昏了过去。
“你们在干什么?!”阿尔弗雷德冲过去阻止,马修没能抓住他。“企鹅人”很专业地轻轻躲开了阿尔弗雷德的发难,又一棍子敲晕了他,见他被打得倒下去,马修感觉胸中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眼前发白,简直忍无可忍:“阿尔弗!!!”
“嘶——”一片下落的枯叶猛地以奇怪的角度划过“企鹅人”裸露的手臂,刺破他的皮肤,另一个“企鹅人”迅速反应过来从背后勒着马修的脖子用手帕捂住了他的口鼻。马修闻到一股诡异的甜味,喉头发呕,眼前模糊,天旋地转,四肢无力。啊该.死,这帮人到底想干什么?快放开阿尔弗……他看见的最后一个景象,就是趴倒在地上的阿尔弗雷德被“企鹅人”拖起来。
“怎么办?这两个已经成年了。”“企鹅人”问。
“不能让他们说出去,抬回去。刚才你也看到了,这小子是异人,算是赚外快。”“企鹅人”答。
“那这个呢?”“企鹅人”拖起昏迷不醒的阿尔弗雷德。另一个“企鹅人”宛如鸟类交头接耳地对同伴说:“也带走,一看就是对兄弟,说不定他也是异人。但是,记得把他们分开,省得捅娄子。”水银灯下缓缓落幕的剧场,两名魔鬼般的不速之客满载而归,昏迷的青年被扛着走向未知的深渊,无人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大暴走开始了。
☆、第12天
“从我,是进入悲惨之城的道路;
从我,是进入永恒的痛苦的道路;
从我,是走进永劫的人群的道路。
正义感动了我的‘至高的造物主’;
‘神圣的权力’,‘至尊的智慧’,
以及‘本初的爱’把我造成。
在我之前,没有创造的东西,
只有永恒的事物;而我永存:
你们走进这里的,把一切希望捐弃吧。”
——《神曲》
满月之夜没有星辰,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有一只眼睛似的月,月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荒芜的大地,孩童光着脚走了三天三夜也只能看见一模一样的景色。于是累了,不愿继续前进,地面变成了大海,坠入海洋的孩童什么都感受不到,声音也好,温度也好,甚至痛感也好,没有救赎的号角,漂浮的,随波逐流的,空空如也的,连灵魂本身都在渐渐凋零。
水面划过一道小舟的影子,蝶翼扑闪,月光碎成了千片,笛音悠扬,孩童抬头仰望,对世界伸出双手。
“史蒂夫……”
首先感知到的是疼痛,从太阳穴的一点,慢慢扩散开来,头皮能感动血管在跳动,介于撕裂和火烧之间的灼热感遍布整个大脑,喉咙里仿佛卡着一张砂纸,欲吐不得,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舌头黏在上颚,身体毫无知觉动弹不得,仿佛马修只剩一个脑袋栽在岩浆里水深火热。史蒂夫似乎在某处看着他,他努力睁开眼睛,一片模糊中,周遭的环境变成了一副糟糕的抽象画,乱七八糟的色块杂乱无章地挤作一团,完全意义不明,他又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仿佛籍此获得力量,紧接着发现自己眼镜没了,真是太棒了。
身下的地面颠簸了一阵,马修意识到自己不是坐在真正的地上,这是一节车厢。耳鸣变弱了,马修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有听力,破碎的声音慢慢连起来,仔细倾听才能回想起它们的意义,婴儿的哭声,蚊子般的交头接耳。马修勾了勾手指,手掌麻得让人难以忍受,他的手臂一抽,碰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马修下意识地看过去,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看到这眼睛马修有些感动,至少他还没死。
马修像猫头鹰那样“咯咯”地扭动脖子,环顾四周,感到心脏不正常地怦怦直跳,直撞在他的胸上。没错,一节货车车厢,黑咕隆咚,到处坐满了人,包括他自己,其中还有几个孕妇,车厢生锈了,一股臭味,貌似也有排泄物的味道?一群小孩蜷缩在那里,活像冬天取暖的小动物,一个小女孩靠在马修肩上瑟瑟发抖,马修反反复复地思考,确认自己神智正常后不禁想:
这是哪儿?
心律机正常运作,屏幕中间那条不断前进的绿线的折动稍显密集,比正常人的心率要快些,如果长时间保持这种异常的心率可能导致血液循环不流畅,造成肌体衰竭。王耀把手放在隔离病房的玻璃上,房间里躺着沉眠的伊万,对于异人来说,这样的场景并不罕见,能力失控的下场大多数都是死亡和破坏,由于无法估量伊万的能力是否可能对他人带来影响,他们必须隔离伊万——这里是位于萨克拉门托区地下防空洞并隶属异人协会的“疯人院”,专门用于集中处理暴走异人,虽然大多数失控的异人都会在外面被自身携带的检测器炸死或被自卫队迅速击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