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迂回曲折,他已经连续行驶了一上午,再过几个小时就能抵达“火箭大游.行”所在的镇子。车子的储物柜里躺着一个用于求救的信号发射器,直接与隶属协会的卫星连接,这大概就是身为立会元老的优待吧,不过真正参与这项事业的人准确来说是他的前前世,一名逝世于20世纪30年代还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为联盟军发光发热的异人。异人遭受迫害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战争,一些被应用于战场的异能因为过于强大而受到仇恨与觊觎,现在异人的能力平均强度大大下降,跟从前的强大异人英年早逝没能留下优秀基因脱不开关系,那个时代可是存在着能释放毒气和拥有超强自愈力的怪物。
王耀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实在不愿回忆有关战争的事情,这时一个急转弯,变故发生了,车身突然诡异地抖动了起来,这熟悉的感觉令王耀心惊,他立马踩下刹车,但是车子失控了,或者说大地在失控,整辆车不可避免地往围栏那边滑!
是地震!真倒霉,王耀咬咬牙,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沉下心来把方向盘狠狠一掼,车头飞似的甩回道路内侧,然而车尾却卡在了围栏上不停往外滑,铁质的围栏不堪重负地尖叫起来,车厢内的所有东西都在震颤,王耀猛踩油门,人类的智慧结晶还是战胜了自然,后轮一阵飞转爬上了坡,车头一下子栽进了山壁!不过这比掉下山崖好多了,山坡的天然角度会保护王耀,前窗的玻璃全碎了,安全气囊自动弹出把他撞得不轻,随着气囊渐瘪他才得以喘息片刻,伸手去拉副驾驶室的储物柜——然而绝望的事实是,那一侧的车门内陷了,刚好压着柜门,王耀用力拽了两下把手,无果,只好放弃。
虽然这场地震强度较小,但王耀不敢轻易离开车厢,他双手抱头等待地震完全退去后才试图走出去观察全车的状况。天气很热,烈日毒辣,他的视线里一片模糊猩红。毫无疑问这辆车废了,距离目的地还有几百公里,而周边又是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那么到底怎么办才好呢?到底是有经验的人,王耀几口深呼吸就冷静了下来,他想首先要先包扎刚才被碎玻璃砸出来的伤口。
不过实际的伤势似乎比王耀想象的要严重一些,他刚回到驾驶座,就昏阙在了方向盘上,高温在车厢中蒸腾,加剧中暑的趋势。
☆、第16天(中)
伊万合上走廊尽头的庭院门,门的背面赫然出现一副蓝白相间的油画,画中蔚蓝的大海隐隐涌动着,浪花中浮现出一角洁白的船帆,在宫殿主人的凝视下,画面一阵扭曲,一大股水流突然从画框中喷出,转瞬充满了整条走廊,海洋吞噬了伊万,他凭着本能向上游,白色的衣袂在水中飘荡,眼皮感应到了一股明亮的光,下一刻他浮出水面,爬上了摇曳的小木船,脱离海水的一瞬间衣服和身体就干燥了下来。
伊万坐在船舱里沉着地摇起船桨,环顾四周,这是一片白茫茫的大海,雾气弥漫,头顶的阳光昏昏沉沉,灰暗的深处似乎传来一道微弱的火光,伊万向那里驶去。黑暗中的一座灯塔,颠倒地悬浮在空中,伊万抬头仰望它,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马修伏在灯塔的窗台上,伊万出声询问:“并非此处的场所——马修·威廉姆斯,你现在在哪里?”“马修”摇了摇头:“我不是你在寻找的人,我的名字也并非马修,我是介于双胞胎之间的存在。”
“那么你知道双胞胎如今身在何处吗?”“不,但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拜托你去寻找他们,作为回报,我将给你另一个提示,请去太阳上看看倒塌的沙漠神庙吧。”
“谢谢你,我会的。”伊万颔首致敬,站起来划动船桨,小船也随之升空,飞向乌云之上的太阳。远看时太阳像个发光的火球,靠近后它像颗尘埃星球,木船降落在荒芜的沙漠中,不远处就是坍塌的神庙,伊万赤脚跑过去拨开瓦砾,在废墟中发现了一张流血的脸,鲜血融入墨黑的发丝闪着诡异的红光,伊万轻柔地握着遇难者的手:“我明白了,你等着,我来救你。”
马修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透过阁楼的镜子看到小小的史蒂夫在和别的小孩说话,交谈演变为吵架,对方用力推开史蒂夫,史蒂夫摔坐在地,马修当时就有点生气了,然而那个人从黑暗中走出,他看见是年幼的阿尔弗雷德。
“砰!”玻璃箱的灯光骤然亮起,马修惊醒了,医生同白衣人推着小车穿过走廊,沿路分发食物和“礼物”,医生微笑着跟所有人打招呼,宛如国王在巡视他的领土。经过马修的玻璃箱,医生从推车中取出两本书贴在玻璃壁上,分别是《安娜·卡列尼娜》和《梦的解析》,他眨了眨他那双闪着奇异的光的眼睛,示意马修挑选:“我想你会喜欢阅读的,挑一本吧我的朋友,或者两本都要?”马修都要了下来,医生又通过送餐口递进来一份包裹:“这是你要的东西,现在你能回答我几个小小的问题吗?”马修打开包裹一看,是纸和铅笔,他微微点头:“请问。”
“你的本名?”“马修。”“你喜欢吃什么?”“偏甜的,最好有枫糖浆。”“你有恋人或者喜欢的人吗?”“还没有。”“你有兄弟姐妹吗?”“没有。”
马修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是独生子。”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我们会变成好朋友的。”医生鞠躬,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观察马修的神情,“话说回来,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说实话我大概能看出你们的潜力,依我所见你是个非常强大的年轻人,对于你的能力你真的没有隐瞒一部分吗?别担心,这不是什么坏事,你应该为你的强大感到骄傲。”
“……”马修的嘴唇在发颤,他知道愈是这种时候愈要绷紧神经,“不,我只会隐身。”医生遗憾地叹了口气:“这样啊,不过会隐身也挺了不起的,来日方长嘛,我的上帝的宠儿。”他的脸上浮现出图谋不轨的诡异的笑意,马修承受不住地坐到床上假装看书,待他走后马修才拿起纸笔,伏在床头冥思苦想。他想给史蒂夫留一封信,既要概述现况又要避人耳目,内容如下:抓捕枯叶蝶需要使用合适的诱饵和严密的容器,当枯叶蝶被装入玻璃生殖箱,其拟态伪装将失效,任何人都可以把它的真身看得清清楚楚,甚至知道它是如何起飞的,同理,其他拟态动物如果真身暴露,几乎被置于死地。
史蒂夫会看懂的,但马修依然感到紧张。他害怕的不是自己将受到伤害,而是他的真身被暴露在外,就像他幼年时最恐惧的那样彻底沦为众矢之的的异类——
因为,他的异能真的不只是隐身。
马修的第一部拍立得在加入中学摄影社后的第一次集训就不见了,那是一场在国家公园附近合宿的特别集训,马修为它攒了一年的钱才得以加入,而阿尔弗雷德是被学校选中的公费人选。以湿地和树林为主的公园完全符合马修对森林的幻想,他们每天都有时间进入公园观光和摄影,马修对郁郁葱葱的森林、深邃碧绿的湖泊和洁白轻捷的飞鸟记忆犹新。集训最后一天,每个人都获得了离开队伍、在指定范围内活动的许可,马修与阿尔弗雷德分头行动,深入树林。
马修的旧球鞋底被磨得很光滑,不留意脚下就容易摔倒,他像一匹年轻的驯鹿小心翼翼地穿越森林,好奇地打量这片绿色的世界,空气冰凉湿润,充满野生的气味,青苔从地面一直铺满到树干上,不知名的昆虫在灌木和树叶底下窸窣作响,高耸入云的树枝遮天蔽日,阳光被茂密的枝叶过滤成柔和的白色,马修的镜头攫取了打动他的数个画面,他甚至抓拍到了蝴蝶翩翩欲飞的瞬间。摄影社给出的活动范围经过了将整片区域都进行一定清除的严格要求,区域内几乎不可能出现中大型动物,本来马修只打算拍拍昆虫和小动物就打道回府的,但是他在抵达区域边界时却罕见地遇见了一件幸事——他遇见了一匹独行的白尾鹿。
鹿茸分为两叉的年轻雄白尾鹿,背部皮毛灰黑,腹部雪白,双目纯黑沉静,如隐匿的精灵轻捷地矗立在草丛中,画册里的美丽生灵突然出现在眼前,马修的心脏简直要停跳了。他缓缓举起拍立得,但是这动作还是惊动了敏感的白尾鹿,公鹿拔腿就跑,一阵风似的已经蹿出了老远,马修一心急就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好不容易爬上小山包结果被草藤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跌去,跌进小山包对面的池塘。
“咕咚!”冰冷的水吞噬了马修,那时他还不会游泳。他拼命摆动四肢却什么都抓不到,池塘碧绿幽深,他不断地下沉,想叫喊却被池水封住了口,他抬头略微睁开眼,只能看见阳光在池塘的水波中搅得零碎闪耀,到处发着淡淡的荧光,好像他突然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这里没有人,没有空气,黑洞的漩涡将他拖向无止境的失落……
好冷,好恐怖,连这种想法都消散在令人窒息的水中,马修的四肢停止了抽搐,池水宛如无数双温柔的手深深地怀抱着他,但他的肺快要爆炸了,他无法忍受地张开了嘴,咆哮似的让池水灌入体内。身体抵达临界一线,眼前尽是一片亮白,耳鸣造成的巨大噪音一齐向天灵盖冲去,一股奇异的温暖干燥的力量霎时包裹了马修,他猛地下坠,落在了实地上,同时一道充满水汽的空气绵长地输入了他的鼻腔——
“呼……呼……”马修做梦般的呼吸了好几大口,才渐渐反应过来他明明是在水里的。
他恐慌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四面上升形成小山包,自己所在的是坑底,凹凸不平的坑底里长满了水生植物,此刻正无精打采地摊在地上,黏重的淤泥里甚至埋藏着动物的尸骸。更诡异的是他身边漂浮着一团不正常的白茫茫的水雾,伸手不见五指,湿润粘稠,明显比森林其他地方更浓密,而且里面游动着一道道异样的黑影,马修惶恐地慢慢凑近,看了一眼,居然是一条鱼无视地心引力在水雾中游曳!这怎么可能?!
马修被吓得不轻,他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强行拖着疲软抽筋的双腿,七手八脚地爬上小山包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他刚踏上山包的一瞬间,水雾出现了异变,它剧烈抖动着,像个水泡似的骤然破裂,大量的水灌进了干涸的河床,一些小鱼猛然被甩到岸上挣扎不止,马修就像那些搁浅的鱼一样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刚才那个地方,就是他溺水的池塘啊,那么到底是什么把池塘里的水全部抽掉分解成水蒸气的呢?
这是个糟糕的玩笑,马修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马修浑身发抖地逃走了,等他满眼泪水地跑回集合点时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他变成了一只狼狈的落汤鸡。不管别人怎么问他,他只说自己脚滑摔进了水坑,阿尔弗雷德皱着眉头拉他去洗澡,并偷偷问他到底怎么了,他沉默地摇头。这件事是不能说的秘密,马修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自己是个异类、是个怪物。后来,他又懊恼地想起自己把拍立得忘在池塘底了,它现在肯定泡在水里。而不久后,他就学会了游泳。
这股在十三岁生死之际爆发的异能,马修命名它为“念动力”,即依照想象力而改变事物的力量。马修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能拥有复数的能力,“审判日”前的最后一年,他还一头雾水就暗自对这个新能力做了许多测试,根据多次实验,他认为情绪超常激动才是念动力的发动条件,并不能自由使用,念动力的用法应该很广泛,但是他根本没有机会和勇气探索这份力量。池塘溺水那个事件,与其说是他“使用”能力自救,不如说是能力趁他虚弱“暴走”了。
马修本能地感到这份力量的危险,唯一的安全阀是史蒂夫,他拜托史蒂夫保管他的力量,如果他要用力量伤人,史蒂夫就夺取他身体的控制权让他冷静一下。自从十二岁史蒂夫失去了实体,他一直居住在镜子里,有时马修会和他交换位置,把自己的身体借给他。马修并不担心史蒂夫会像电影里那样取代自己,因为史蒂夫唯一的存在理由就是马修本人。
念动力无疑很强大,然而代价不明,马修便让它沉睡了六年。唯有它,唯有这份力量,绝对不能落入旁人手中,不管十年、五十年还是一辈子都要对此保持缄默,马修曾如此发誓,如今也要如实履行。
“老师,老师……”
在被日军包围的冬风凌冽的破教室里,被推到墙角瑟瑟发抖的衣衫褴褛的几十名中国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珠一齐望向王耀,其中蕴含了深深的恐惧。王耀干裂的嘴唇嗫嚅了一下,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谎言来安慰孩子们,士兵揪住他的辫子往他膝盖窝上一踹,他支撑不住地半跪下地,冰凉的枪口抵在他脑袋后边,他脸颊冰冷,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然后把眼泪憋回去,用最后的力气大喊:“孩子们!别怕……”
“砰!”子弹贯穿了他的大脑。王耀缓缓睁开眼睛,一片美丽辉煌的夕阳映入眼帘,他扭过头去,感受到大脑的动脉一鼓一鼓地跳动,脖子以上热得滚烫,脖子以下却冷得寒颤,他迷迷糊糊之间看见了一副熟悉的俏丽面容,长发的便装少女边开车边笑盈盈地唤他:“老师。”
“梅梅。”王耀松了口气,他动弹了一下身子,头还晕乎乎的,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简略包扎了,纱布渗出鲜艳的血迹。环顾四周,他身披毛毯坐在一辆车的副驾驶座上,车子离开了山路行驶在平缓的大道,看来他算是获救了。林晓梅担忧地询问:“老师,您身体还好吗?我擅自保持了您的路线,如果您觉得不舒服,我立马调头……”王耀摇摇头,露出一个没有血色的微笑:“不,继续前进,谢谢你。话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啊,那是因为啊……那位异能暴走先生今天中午突然苏醒了哦,虽然只是一下下。他一起来就画了一副画,画的是您在山区遭遇地震的情形,我立马出发去找您了,没想到您真的遇险了,那个人原来是真正的预言家啊。”“他是的。”王耀淡笑。林晓梅点头:“我相信老师。这里还有一个好消息,莱维斯说他今晚就能锁定西蒙·蒂森的所在。”
王耀拆了一包湿巾用来敷额头:“嗯,那就好,事情在顺势发展,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我们现在必须尽力而为。”橘红色的余晖染红了下层的半边天,上层则是深邃的幽蓝,天幕早早地浮现了一弯指甲盖似的月亮,公路边山丘高低起伏,白天的暑气褪去,深秋的傍晚愈加寒冷,王耀关上车窗,长吁一口气:“马上就要冬天了啊……”林晓梅应声:“是的。看您的样子,是回想起了什么?”
“没,只是在想那对不可思议的双胞胎。我当初在芝加哥和他们同居了两年,对他们的观察也还算仔细,我觉得他们总是在害怕着什么,曾经试图解除他们的恐惧,但是失败了。现在想来,有些阴影在阳光下反而更加旺盛,只有深入谷底体会最绝望的滋味才能释怀。”林晓梅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那也……太残忍了吧?”王耀睁开眼,目光如炬道:“有比恐惧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勇气了,勇气不易——虽然没有勇气也能好好活下去,但勇气是你能给予别人最好的礼物。”
林晓梅最喜欢这个样子的老师了,她颇为得体地颔首微笑:“感谢赐教。”王耀谦虚地点点头,又说:“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我对伊万的能力暴走有点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