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旧脆弱的铁门在里外两股一瞬相持的力道中微微晃了一下。林绊皱了皱眉,抬眼,从生了锈的栏杆后冷冷注视苏茔。
“对,我就是故意的。刚才如果我不那么做,你还会出来么!”苏茔假装没有看见林绊眼中的冰冷和厌烦,昂脸和他对视。
林绊没有否认,他顿了一下,漠然无光的眼睛里继而慢慢透出某种凉意,“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杀人犯……”
“正因为你是杀人犯,所以你才一定会出来。”苏茔笃定的打断林绊的话,而后不出所料的看到林绊一瞬间眼底闪过的细微变化。
“有前科的你若是门前再出事,接下来将会更难在这里生活。而你想留在这个小镇,想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是不是?”苏茔原本只是在揣测,但林绊那种过于无动于衷的反应却让她确信了他想要留在这个小镇。
苏茔并不需要林绊去思考,也无需他给出任何回答。她立即又道,“我可以提供给你一份工作,就在镇中心我外婆的茗茶店里工作。明天,你就马上可以来上班。”
林绊眼底像是光线变换一般暗影微动,他默默垂眼,像是纠结不安又像是在仔细斟酌,不发一言的陷入沉吟。须臾之后,他抬起眼睛,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样子。
“可我是一个不配存在之人。”他用一种提醒的语气问。
就在他说出这样一句无比丧气和卑微的话来否定自己的时候,苏茔已经敏锐的感知到了他的动摇。她弯弯眉眼笑起来,声音轻松的回答,“所以,我介绍给你的也不是什么好工作。”
“为什么?”林绊并不想含糊的混过这个问题。
苏茔有些意外于林绊居然是这样认真的性格。她眨了一下眼睛,诚恳的回答,“因为你是无比接近过那个世界的人。”
林绊定定的看住苏茔,看着她睁着的一双眼睛真诚见底,一时间再次从苏茔身上感觉到那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和异常。他顿了一下,目光抬起最后落向别处,慢慢摇头,“谢谢你的好意……我”
苏茔顺着他的注视的地方看去,只见那里的窗台上有一盆白花。比之寻常花要大的许多花朵的在风中微微摇晃,苏茔转向林绊,不确定的询问,“那是……白茶?”
思绪和话语一俱被打断的林绊忽然迅速的回头看了苏茔一眼。那一眼终于不再是空洞而麻木的,而是掺杂了某种复杂至极的情绪,似水色似光亮似不能弥散的茫茫烟雾。
苏茔被看得一愣,她不知道只是一盆花却为何让林绊作出如此反应,但就在那种眼神中,她看到了某种和自己极为相似的东西。那一刻,苏茔的心猛然一动,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顿时从心底涌了上来,她似乎感到一种轻飘飘的晕眩感。
就在苏茔这短暂的怔怔出神的刹那,林绊却不知为何忽然改了主意。“我明天会来报到的。”
“吱——当——”他那一句话就像消散的烟气那般浅淡而虚无,一下便湮没在合上的陈旧铁门声里。
苏茔被推了出去,等铁门落栓声响起,她这才回神记起手里的东西。当即上前两步,胳膊穿过铁门栏杆,“这个,这个算是你的预付定金。里面的食物清空后明天记得带过来。”
林绊如苏茔所料,又是一皱眉头,只不过这次蹙得更紧了。他明显的陷入迟疑,过了须臾才怕烫似的小心接过苏茔递过来的饭盒。他垂眼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而后想说什么一般动了动嘴唇,可是最后只是掀起眼皮多看了苏茔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向破旧的平房走去。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又暗了许多,破旧的平房像一个有着小小的纯白心脏的灰蒙蒙的巨大怪物,林绊的背影和周遭晦暗看上去浑然一色。
那一扇陈旧而遥遥欲坠的铁锈门把林绊关在了那一个苏茔所不知道的世界里。
铁门外的苏茔朝里看去,只见林绊又恢复了他那一种了无兴趣的漠然。他就像一个年迈的老人,又像是背负什么重物一般拖着步子慢慢往回走。
他的背影光是让人看着就觉得无比的沉重和疲累。
“这样的人居然是个杀人犯?”苏茔疑惑的嘟囔,却是目不转睛的看了好一会。
林绊的性格认真甚至一丝不苟,而且他似乎不想和这个镇上的任何人扯上关系,不愿示好也不愿得罪,因此即便对那些故意挑衅惹事的不良青年也带着疏离的客气。
白日里孑然倚靠在墙根的林绊此刻在苏茔的眼前挥之不去。
回到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小镇是需要勇气的,他与这里的日常显然也格格不入,那么是什么让林绊即便如此艰辛难熬也执意要在留在这个小镇生活下去不可?
苏茔思索着,朝着那一栋晦暗的房子看去。破损的黑色窗户之上一盆纯白的花微微晃动,似在低低絮语一些不为认知的事情。
☆、没有才能的人(上)
风轻柔,风自由,风吹过青绿的田野,阳光澄明,阳光温暖,阳光洒满广袤的天地。风和日丽的时候看着苍穹中稀疏散去的流云,有时不免能引发人心底与生俱来的虚无和仓皇共鸣。
苏茔家是郊区那种寻常可见的石砖瓦片剔成的房子,附带一个小小的自家后院,而后院之中有一个爬满青色葡萄藤的四角架。
那一个葡萄架在院中辟出一小块阴影地,亮光片从葡萄叶的缝隙之中渗落,细碎的光斑在阴影中犹如粼粼闪烁的水色波光。此刻架子下的阴影里半蹲着两个凑在一起低语的身影,两人被斑驳亮色铺了满身。
两人面前摆着一只碗口大小的朱褐色培养盆,里面铺着的黑色土壤,蓬松湿润,表面干净平整没有一丝杂草。
“明明是寻常的步骤和方法。土壤有好好的松弛,水也按时浇了,甚至温度我也小心控制和关注了,可是偏偏就是种不好。不光是这件事,其他事情也是。我明明和大家做的是同样的事却总是什么也做不好。到底是运气的关系还是什么原因,为什么总是只有我无论做什么都总是会失败。”
倪念幸嚅嗫着。可越说似乎越觉得幸委屈难过,抿起的嘴角无意识的下垂。她沮丧的垂落眼睑,心中却忍不住哂笑自己居然表现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悲和可怜,可她也隐约意识到其实除了心中那种真实不能逆转的无奈和无力外,还有对自己一无是处的不甘和懊恼。
苏茔注视着她神情间的细微变化,安静聆听着倪念幸的宣泄,若有所思的低头看向除了土壤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的培养盆,伸手拍上倪念幸的肩膀。
“你先不要焦虑。人嘛,所拥有的才能本来就不一样,有擅长的也一定会有不能够做到的事情。每个人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我想在别的什么地方一定会有只有你能做而别人没办法做的事情,只是现在你还没发觉而已。”
听着苏茔乐观且轻松的侃侃而谈,倪念幸的心情还是很失落。但她需要苏茔递伸而来的这个台阶,让自己能够变得不那么自怨自艾,难以接近和惹人厌烦,于是终究还是听进去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