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苏茔的错觉,这三个字的简单回答似乎让她听出了某种妥协和失望的叹息。
“扔到路口的那个大垃圾站。”苏茔叮嘱,继而蹲回地上,拿过一块拧湿了的抹布半蹲在地上仔细而卖力的擦了起来。
倪念幸拎着那一袋沉甸甸的东西,鼻尖若有似无的闻到一股漫泛上来的腥味。她极其嫌恶的皱紧了眉头,伸长手臂,侧歪着脖颈尽量拎得远远的,转身一路小跑出去。
那一栋矮胖的建筑物在原地默默看着倪念幸看上去像是仓惶逃开的背影。那背影迅速变得纤细,脊背却依旧挺直,直到最后变成一个消失的黑点。
站在酸腐臭烂味混杂交融,令人作呕的垃圾房前,倪念幸却终于能摆脱那种宿命般缠绕记忆中的血腥而顺畅的呼吸。
手中的东西沉甸甸的下坠,倪念幸感到自己的手指有点僵硬,她表情麻木而怪异的皱了下眉,机械性的抬手甩臂。
“裟——”塑料袋撞击到什么硬物后摩擦掉落的声音。
那种声音让倪念幸脑中的那根弦这才微微松弛了下来,她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然而回身刚走了两步,她忽的顿了一下,鬼使神差的抬起刚拎过塑料袋的手——苍白的手心掌纹浅淡凌乱,微微蜷曲的手指关节处有深色的勒痕印记还有……不知怎么沾到的血渍。
倪念幸默不作声的看着,有点点鲜血映入了她的瞳孔,染上了掌心的纹路,她忽然低头,在浓重的血腥气充斥鼻尖的同时,伸出舌头慢慢舔舐。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味道?
是蓝天白云之下破碎的记忆的味道。
☆、禁忌过往
苏茔看着那一盆猩红的血水被冲下马桶,迅速消失无踪。为了不惊扰在厨房忙活的外婆,她光着脚蹑手蹑脚的走在走廊上,边走边把双手抬到眼前,脑海中不由回想起皮肤触碰那些黏腻血渍的感觉。
她看了一会,收拢五指放下手,抬头时已来到了自己房间门口。从敞开的房门里,她看到躺在床上那一只长手长脚的绿色机器人形象玩偶。转头瞥了眼旁侧柜子里慢慢坐落各式奇形怪状的玩偶,她的目光最后依旧落了回来。
——这个有手有脚的机器人最像活生生的人的形象。
据说玩具的数量代表孤独的程度,而她和倪念幸拥有数量不相上下的玩偶公仔。所幸她偏好形象偏为荒诞搞怪的玩偶,而倪念幸则喜好毛茸茸的可爱公仔,两人也因此从未就看上相同的东西而闹出任何小小罅隙,但其实彼此互不了解的朋友也很难有那种交心的争吵。
忍让和客气能很好的维持一段轻飘飘的友谊。是她们都把自己裹得太好,谁也不想受伤,于是谁也不可能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也就谁也没有能够坦白自己。可是比起那种虚伪轻慢的友谊,她们的友谊却又有些特殊,毕竟建立在了同病相怜的基础上。
苏茔走过去拎起床上和人一般四肢健全的机器人,看了一会,忽然抓住它的胳膊,用力往两边拉扯,软绵绵的机器人瞬间扭曲变形。她来回比划了一阵,顿了一下,又端端正正的放回床上,顺道还像是弄脏了似的轻轻拍了拍。
她原先那个随口的猜测居然成了现实,骤然减少的小动物们真的消失了。但是,比起知道是谁在残戮生命,又为什么要放在她家门口吓人,苏茔现在反倒更想了解作案的过程和细节,还有那一个犯案者实行这些事情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寂静的光线里飞舞着从机器人身上拍出的尘屑,走廊里传来什么东西滋滋下锅的声响,空气里旋扬的灰尘姿态极其轻柔,仿佛幻觉,仿佛多年前那个冬季的飘落的第一场雪粒。
那一天,她们一家四人所乘坐的车被一辆货车恶意相撞而发生了严重车祸。驾驶座的父亲和副驾驶的母亲当场死亡,而后座的姐姐苏花信在那危急时刻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而使得苏茔侥幸逃过了一劫。
明明那个苏花信只比她早出生两分钟,明明平时总是在和她抢零食吵嘴,可是居然在那一刻做了一件这么英雄的事——只有十三岁的苏花信最终还是抢救无效停止了生命,看着裹着白布的那个平坦瘦小人形,苏茔当时脑海中反复这么想着。
而经过调查后的车祸原因更是让人啼笑皆非:肇事司机孤身一人过着困窘的生活,因刚被确诊不治之症,绝望之余决定自杀,但在死前想要拉人做垫背,因而发生了这起恶意车祸。换言之,是苏茔一家倒霉,这种不幸的概率唯独被他们遇上了。
那个肇事者无疑是成功的实施了一场蓄意的杀人计划。那么找了三个人给自己陪葬,他是否觉得赚到了?
那是苏茔第一次接触死亡,那种体验给她埋下了一颗异常的种子。直至如今,她也没能走出那一天,她想知道弄明白为什么己所不欲,宁施于人?想亲耳听听杀人者的犯罪行径和心理。
苏茔靠着床沿坐在地板上沉默的注视着空气中的灰尘,窗户射入的阳光打在她的右脸颊上,微微发热。她朝里偏脸避开光亮,吸了吸鼻子,发现有些堵了,便抬手用力捏了捏鼻尖。她在等倪念幸。可是,倪念幸自扔那一袋‘垃圾’后没有再回来,苏茔甚至不知道她在这是为了什么而特意选在这周末的一大清早登门。
后来,当苏茔成为了另一个苏茔时,曾回顾这一个充满血腥味的清晨,不由想也许当时的她执着的去寻找倪念幸问出她登门的原因,也许后来的倪念幸就不会是那个样子。
但是,此刻的苏茔一无所知,只是一味想要从林绊那里知晓那个世界的‘真相’,甚至因此陷入了某种不自知的情绪纠葛里。
那一天,苏茔经过认真的自省和自问,却也实在说不出为何自己就那么相信林绊,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小镇上一旦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林绊都是不由分说的怀疑对象。于是,迟迟没有等来倪念幸的苏茔那个下午决定去镇上自家店里逛逛。
苏茔家经营的是镇中心的一家茗茶店,贩售有各种茶叶,干花,参还有其它叫不出名字的干货,因为她外婆人实在而口碑好,薄利多销又讲诚信,借着回头客的光顾,生意也相当稳定。只是苏茔总觉得店里那种味道闻上去像苦药,简直和自己嘴巴里不时莫名尝到的咸苦涩味如出一辙,因此在林绊来店里帮工之前,她一直避免主动去店里转悠。
茗茶店坐落的位置不偏,却算得一个闹中取静的僻静角落。苏茔穿过几条马路,转过一个弯看到了马路对面一间玻璃双开门大敞的茗茶铺子,墨绿底黑大字的招牌底下正半蹲着一个人。
那人白衣黑裤,手长脚长,即便蹲着也看得出修长折起的双腿和单薄的身形。此刻,他的手中拿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面包。苏茔注意到林绊的头发似乎刚修剪过,脖颈和脸颊边的漆黑发梢参差凌乱,衬得肤色近乎苍白。
招牌底下的林绊被光静静笼罩着,一点点细细掰着手中的面包喂给一只端坐在他面前晃动尾巴的白狗。许是氤氲的光亮一下迷惑了苏茔眼睛,那一刻她只觉得林绊柔和的侧脸和温柔的眼角有光熠熠生辉,而他似乎牵起唇瓣,脸上正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苏茔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与平日里那个冷淡漠然的林绊截然相反的林绊,她仿佛看到了坚硬贝壳里的柔软,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想
——也许这才是那张冷漠面具之后真正的林绊。
她像是窥探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一般,只觉得心脏有某种微微异样。苏茔不解的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就在林绊把手里最后的面包轻轻放在地上时,她走了过去。这样的人居然会凶残弑亲?是一个杀父的罪犯?
林绊感到有人接近,他从转瞬接近自己身侧的那片阴影里抬头。在看到来人是苏茔后,似乎是有些意外,林绊明显的顿了一下,而后立即起身,“张婆现在不在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