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阊门出去,过了桥,沿山塘河一路向西北,黄包车在青石板街上穿行。明楼坐在中间,左右搂着两个小人。明台探头去看阿诚,看了一会突然伸出手拽他一下,见阿诚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得逞似地嘿嘿笑,再要伸手时被明楼按住了。
“别乱动,当心掉下去。”
车轮骨碌转得飞快。石板路上偶有不平,车子蹦过去,后座的人因着惯性往上弹又落下来。明楼眼明手快,一边一个把人圈住了。明台和阿诚往他身上靠,觉得这样坐车实在好玩。车轮再碾过一处凹陷,明台就嗷地一声喊,阿诚不喊不叫只哈哈笑,一张小脸因为兴奋染了红晕。明楼用力搂住他们,心里也是久违的畅快和欢乐。
山塘虎丘曾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繁华地,半个多世纪前付与一炬,之后数十年里陆陆续续添了几处亭台楼阁,人气又聚拢起来,只是远不及昔日里繁华。
云岩寺塔年久失修,砖墙斑驳褪色,塔檐下有几处燕巢,细看能看到雏鸟露在巢外尖细的鸟喙。明楼带他们绕塔走了一圈,阿诚追着明楼问古塔的来历,明台听他们讲了一会,觉得无趣,掉头去追草丛里的蚱蜢。
明楼瞥到他朝草丛深处走,立刻拦住他:“别过去,有蛇。”
明台顿时僵住,慢慢退了几步,嗖地窜回来。
“这里人少荒凉,别乱走。”
明楼牵住他的手,明台趁势攀上他的胳膊摇晃,“大哥大哥,帮我抓跳跳虫。”
“跳跳虫?”阿诚好奇地凑过来。
“就是长腿的绿虫子。阿诚哥,你也来。”
阿诚在草丛里扫了一圈,捏起一只:“这样的?”
明楼看了看:“这是螳螂。明台说的跳跳虫是蚱蜢,会飞。”
阿诚恍然大悟,又一头扎进草里。他眼神好出手快,绿油油的虫子趴在草叶上,眨眼就到了指间。
明台欢呼起来:“阿诚哥太厉害啦!”
阿诚把虫子递给他,在他崇拜的目光中抿嘴笑了笑,有点得意,偷偷看一眼明楼,发现大哥正笑着看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目光。
他们慢慢朝后山走,荒草树木间除了孤零零的几座简陋殿宇,只余断壁颓垣,一片破败萧瑟。阿诚渐渐皱起眉头,这和他在书上读到的差得太多了。
“大哥,为什么这里这么荒芜?”
“你知道清朝的太平军吗?”
“知道。”
“咸丰年间,太平军在南京起义东征。清兵一路溃败,在山塘上下放火,火势蔓延到这里,原来那些山寺殿宇全烧毁了。”
“清兵为什么要放火?”
“为了阻拦太平军。”
“可是住在这里的人不就遭殃了吗?”
明楼停了一停,低头看他:“阿诚,你还记得昨天读过的那首诗吗?”
“记得。”阿诚立刻明白他指的是哪一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明楼点点头:“千百年来都是这样。但不会永远都是这样。”
阿诚琢磨了一会,也点了点头。
“你明白?”明楼见他一脸严肃,忍不住问。
“嗯,明白。”
明楼在想什么,阿诚其实不明白,但是他懂得推己及人。明家收养了他,他离开桂姨,离开了他的苦难,那么他人的苦难,乃至天下人的苦难也会有办法消除。
明楼微微一笑,不再多问。
下山路上明楼突然在草丛边停下脚步,一伸手拿住一只蚱蜢。他小时候也是爬树捉虫的好手,一身本事还在,捉个虫子易如反掌。
阿诚惊喜地从大哥手里接过小蚱蜢,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后腿。小蚱蜢在指尖卯足劲蹦跶,他拿在手上看了一会,一松手给放了。
“不喜欢?”明楼问他。
“挺可怜的。”
“蚱蜢是害虫,专吃禾苗。”
阿诚为自己的善心后悔起来。